用过午间的膳饭后,陆辞便邀了仍在甲板上徘徊的李辛来自己舱室内一坐。
李辛一踏入这舱室,便由衷感叹道“这较我所住的舱房,可要宽敞太多了。”
李辛这话,可半点不是客套。
陆辞从来就是个精细人,尤其是手头宽裕、完全有条件讲究的现在,自然不可能再委屈自己。
他一出手就订下了最好的船舱,而李辛所住的舱室,其实与这一样大小,可因为要同时容纳十来人,便显得无比逼仄了。
李辛虽经历了家道中落,到底也曾富裕过,不愿在那既拥挤、又隐约飘着异味的地方带着,才频频上甲板处吹风。
陆辞给他和朱说相互做了引见,又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汤,才微笑着切入正题“今晨我与李郎相谈甚欢,听闻你所烦恼之事,实在不忍视而不见。在钱财方面,我虽给予不了什么帮助,可经方才仔细思索,我倒是认为,此事并非李郎所认为的那般毫无转机。”
李辛一愣,旋即摇头苦笑道“我的的确确正为此事无比烦恼,陆郎若是个贴心人,可莫要拿此说笑了。”
显然,李辛丝毫不认为与他年纪相仿、又是萍水相逢的陆辞,真能给他什么有用的建议。
见陆辞的能耐被否定,他本人还不觉又什么,朱说就先坐不住了。
他皱起眉头,瞧李辛更是愈发不顺眼起来,甚至不顾有失礼之嫌地站起身来,不甚客气道“若李郎君决意未战先降,不愿费神倾听解决之道,何不即刻下船调头回家去,也省得浪费时间白跑这么一趟”
陆辞有十足的把握说服李辛,自然不会将对方先开始的态度放在心上,可他没料到的是,朱说反倒激动起来了,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感动。
“朱弟。”
陆辞唤了一声,在朱说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莫急。”
朱说这才安静下来,却也不愿看李辛的模样,而是轻哼一声,扭头向别处了。
要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对,陆辞还真想好好研究一下能让一贯好脾气的朱说,头回那么情绪外露的缘由是什么了。
朱说的话,坐在椅上的李辛,手里捧着热汤,面上则很是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仔细品了品朱说毫不掩饰的恼意,反倒让他心里升起一点希冀来了。
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方才难道真是”
也许是走的霉运太多了,猛然间有好事砸到脑门上,他都不敢相信。
陆辞不置可否“事未决,何言成败我打不得包票,却愿为李郎一试。”
在接下来又问了李辛几个细问题后,陆辞心里就又多了几分把握了。
在他看来,李辛手中目前握着的、具有份量的筹码,无疑有两个一是佃户,二是前庄主的身份。
佃户身上能作筹码的特质,自然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句前庄主李诚为人和善,对他们多有照料,而是他们在这田产被官府没收的几十年里,已经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屋,人丁兴旺,生活富足,过得远比原庄主一家都来的舒舒服服,当然不愿有什么变动了。
毕竟依照宋律,当田产被没收时,庄客与原庄主的租赁契约,仍将持续下去,并不受半点影响。
契约上的一切条款照旧,仅仅是交纳地租的对象变成了县衙而已。
而这在几十年前定下的收租比例,一直一尘不动,可比现在最厚道的庄家许诺的收租成数,都要来得低了。
可庄园一旦卖给别人,势必将调整租子,甚至因买家多自带有更信任的佃户的缘故,他们哪怕能接受新的收租比例,也很可能要面临被解约的结局。
这么一来,他们耗时耗力建起的家园房屋,就全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佃户的栖身之所了。
李辛听得一愣一愣,陆辞莞尔道“庄客大多都已发家致富,在庄上建了高楼大院,怕是不愿离开的。他们应也明白,一旦换了新东家,恐怕想留也难留下来。既然如此,何不由你承诺,若你再为庄主,课额照旧,也不解任何一家的约,以此换来他们借钱于你,具体还款则用以后的租子顶上”
李辛怦然心动,只还有些犹疑“如此当真可行”
陆辞淡淡道“可行不可行,试过方知。”
得亏偌大庄园的产权是整体出售,不可共享的;那些庄户又在这些年养肥了,出得起钱;这才给了李辛一个空手套白狼的空间。
李辛目前仅有六千多贯,要靠这么点钱参与扑买来拿回庄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对他而言,拿到庄子才是最重要的,租子倒在其次。
只要他不犯贪心的毛病,肯许下无比优厚的条件起码得优厚至那些砸下重金来买下此地的别家不能做到的地步,那对安于现状的佃户们来说,就将具备强大的吸引力。
一切只要落实到了契约上,就受官府保护,不必惧怕庄主事后反悔。
有律法保障,哪怕是年纪轻轻的李辛出面,也能说动租客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