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 屋顶亮着浅白色的灯,洒开光晕。格格党小说
尤阿姨靠在床头的靠枕上,手里捏着手机,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眼珠子动也不动一下。
手机屏幕上是萧雨芹发的那条谴责网络暴力的微博,帮珠珠说话的。
这种会给自己惹事,并且说不准惹好事还是坏事的微博,一般都不会是艺人团队让发的。更大可能上, 是艺人背着自己的团队私自发的。
也就是说, 应该是萧雨芹自己主动发的。
所以傍晚时分看到这条微博的时候, 尤阿姨就激动得不行。
因为这是萧雨芹与她分开这么几年来, 除了定期打钱给她,主动做的唯一一件与她好像能扯上点关系的事。
虽然后来她也看到了,萧雨芹是为了井珩才不怕惹这事,站出来说了那些话, 而不是因为她。
井珩曾经在她心底的分量,她是知道的, 她也不吃醋。
所以在珠珠给萧雨芹发了那条阿姨很想你的时候,尤阿姨心跳加速, 眼底布光, 心里的期待都快从眼眶里溢出来了。
可是,萧雨芹并没有回。
期望转而成了失望, 便掩饰般地说了一串酸话。
被自己唯一的亲人, 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抛弃, 在过去的几年中,尤阿姨一直从珠珠和井珩身上找存在感和踏实感而活着。
要不是珠珠每天还能给她的生活增添一点色彩,她几乎就是行尸走肉了。
她自认命苦,从来都不抱怨什么。
当然,也习惯了付出不求回报。
尤阿姨出生在农村,生于重男轻女的家庭,所以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从她记事开始,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为家里的哥哥弟弟付出,为那个所谓的家付出。
至于她自己
在家里人甚至周围很多人眼里,一个女孩儿,是不配拥有人生的。
尤阿姨读书读到初中,还没读完,就被父母勒令退学赚钱。
在那样的环境下那样的年龄上,她没有任何抗争的能力,只能随父母摆布,听从他们的安排,退学去赚钱养家。
更确切地说,是养哥哥养弟弟。
这样为家里赚了几年钱以后,到了能结婚的年龄,潦潦草草嫁人,又给家里赚了一笔彩礼。
于是她在娘家的使命完成,开始到婆家开始另一个使命。
尤阿姨命不好,嫁人也没嫁到个好人家。
嫁的人家也是重男轻女的家庭,那家人花那么多钱把她娶回家,那主要就是为了过日子生孩子的。而这生孩子也有要求,必须要生男孩儿。
尤阿姨偏偏命里要啥没啥,头一胎生个女娃,第二胎又是女娃。
她深受重男轻女思想的摧残与毒害,她自己没有重男轻女思想,只是想儿女双全。
但老天爷不成全,她也没办法。
从第一胎生了女娃以后,尤阿姨在婆家就开始不招待见,从坐月子开始看婆婆脸色,出了月子更是处处受刁难。
没有任何人帮她,她自己扛。
女娃不招人待见,没人喜欢,所以孩子由她自己带。而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婆婆也要指派她来做。
做得不好,还得看脸色,听骂声。
没人护着她,她日子很不好过,却也因为村里的环境而坚持着,坚持到怀上二胎。
可二胎生下来,又是个女娃。
在她前婆婆甚至很多人眼里,生不出男孩儿就是晦气。
她前婆婆骂她的时候说,越看她的脸,越像绝后的脸,就是绝种的命。所以尤阿姨在婆家的日子,便更是一天不如一天。
受点打骂都是小事,她生的两个女儿在家里也不受待见。
她自己没有不生男娃不死心的想法,觉得两个女娃养起来已经非常吃力,便不想再顶着计划生育的压力生三胎。
村里倒是有生三个四个,甚至五六七个的。
计划生育罚得家里饭都快吃不起了,每天东躲西藏,生的孩子送的到处都是,当猫儿狗儿一样养着。
她不想生,可她婆家不同意,说他家不能断了香火,不能绝后。
因为她不听话,生不出男孩还不愿继续生,这事便闹得凶,她自然也没少受自己老公和婆婆的虐待。
闹到后来收不了场,尤阿姨便提出了离婚。
在她们那里,她一般年龄大小的人,还真没有提离婚的。
一来女人都靠男人养,没有说话的本钱,谁不是忍气吞声一辈子二来,谁要是离婚,得被人戳脊梁骨,被骂得腰都直不起来。
可尤阿姨看透了一切,是在婆家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过得不如狗,过个什么劲呢
于是她咬紧了牙,不顾别人眼光,不管别人说什么,毅然决然闹到了离婚。
她不想这样过一辈子,每天挨打挨骂,两个女儿也跟着遭殃。
因为她婆家重男轻女,两个女孩儿都不爱要,便都塞给她了,说让她带走自己养。
自己的孩子自己疼,尤阿姨本来也没打算丢下孩子。
结婚的时候连一毛钱的嫁妆都没有,尤阿姨离开婆家的时候,自然连根粮食都没带走。
只带上了两个女儿,和一些衣裳。
因为闹离婚的事,闹得脸上没光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
而她婆家觉得白花钱娶了她,没生儿子就算了,还闹离婚让他们家丢脸,让家成了全镇子人嘴里的笑话。
这口气着实咽不下去,尤阿姨婆家又闹到她娘家,问她父母要结婚时候的彩礼钱。
这一闹又是动静不小,打得头破血流,警察也请了好几回。
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尤阿姨不是骗婚去的,人家好好过日子生孩子了,是她婆家虐待她,让她过不下去,人才离婚的。
甭管到哪,理都在尤阿姨手里捏着。
因为尤阿姨的事,她娘家和婆家闹得也凶,尤阿姨离婚后自然没有娘家可回。原本她娘家人也并不支持她离婚,更怕她回家拖累家里。
三个人呢,吃饭都得吃不少。
她父母怪她生不出儿子来,还要作着离婚,说她这样的人死了算了,白活在世上丢人现眼。
自己丢人现眼也就算了,还拉着一家人一起被人闹被人骂。
他们都说,尤家没养过这样的闺女,能死哪去死哪去。
带着两个没人要的赔钱货,能滚多远滚多远。
尤阿姨什么都看得明白,离婚后带着两个丫头,从来也没产生过回娘家的想法。她知道的,她父母不但不会心疼她收留她,反而会骂她赶她走。
他们和婆家一样,嫌她晦气。
她也觉得自己挺晦气,怎么就过不了幸福安稳的日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她还有一个心软的奶奶。
她爷爷走得早,奶奶不爱到儿子家被嫌弃,就一直自己一个人住着老房子。
得知尤阿姨离婚从婆家出来后,她奶奶便把她叫回了家,让她带着两个女娃住她那。
自己的后代,难道真看她带着两个闺女去要饭么
尤阿姨被奶奶收留以后,没地可种,只能去镇子上找工厂打工。
她要赚钱,她养两个孩子,还要养奶奶。
奶奶本来每个季度都是有口粮的,三个儿子按约定好的量给她。
但自从她收留了尤阿姨以后,那三个儿子就断了对她的粮食供应,理由很简单,他们觉得给她的粮食都给尤阿姨吃了,凭什么
尤阿姨向他们保证过,不会吃奶奶家一点粮食。
但三个儿子不听啊,只要她在就不给。
想想多心酸多失败啊,自己亲生父母连同叔伯婶婶,要把她逼死。
因为她,连自己的亲妈都不养了。
她父母叔伯婶婶一起统一了口径,坚持粮食只给奶奶一个人,家里多了别人,粮食绝对不会给。
他们孝敬自己的母亲是应该的,但不是冤大头,再养三个拖累鬼。
本来尤阿姨是想走的,但被奶奶拉住了。
奶奶对她说“算啦,他们估摸着早不想养我这个老婆子了,不过找个借口。天下没这么狠心的上人,唉”
也没这么狠心的儿女,都叫她碰上了。
奶奶顶着这样的压力没有让尤阿姨走,于是尤阿姨便扛起了养四口人的重担。每天在工厂上班上到腰酸背痛,晚上还要接其他临工在家里做。
吃喝是问题,而问题远远不止这些。
她两个女儿长大都得上学,所以钱要先攒起来。
她是做着各种脏活累活,省吃俭用把钱一点点攒起来了,却没能等到小女儿上学。她小女儿刚满三岁不久,就在镇子上走丢了,没再找回来,于是她只剩了奶奶和大女儿两个亲人。
失女之痛,让她几乎疯掉,眼睛都快哭瞎了。
小女儿彻底找不回来了,后来她便把自己所有的心力都用在了大女儿身上,希望她能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活得体面。
尤阿姨从出生到结婚生完孩子再到离婚,一直都在受重男轻女这种思想的毒害,所以她小心翼翼,倾尽所有,希望自己的女儿可以活得有尊严一点。
她受过的所有心酸所有苦,都不想自己的女儿再受。
女孩子,不就应该漂漂亮亮,受宠受疼爱么
于是她继续拼命工作,省吃俭用,攒下所有能攒下来的钱,给萧雨芹她能给的最好的条件。让萧雨芹学自己想学的东西,让她可以漂亮又自信地活着。
等萧雨芹考上了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艺术专业,她也直接跟来了梦城。
那时候奶奶早已走很多年了,那套老房子也留给了她。
因为奶奶收养了尤阿姨,她的三个儿子后来再没养过老,是尤阿姨伺候着奶奶走完最后一程的。以至于后来办丧事,三个儿子都逼着尤阿姨掏钱。
丧事还算太平地办完后,因为奶奶把那套老房子留给了尤阿姨,她又开始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和叔伯婶子找茬。
他们要房子,要把尤阿姨赶出去。
就这事,也闹得不小,回回都得惊动警察过来调解。
尤阿姨孤立无人帮,只能次次都报警。
有什么亲情么,没有,她什么都没有。
她原本以为她有一个出色的女儿,看着萧雨芹慢慢长大,自信漂亮又优秀,她比谁都满足骄傲。
她的女儿啊,终于没有走她的老路,没有活成她的样子。
可谁又能料到呢,她唯一的女儿也嫌弃她不要她。
嫌弃她的一切,恨她生了她。
自从萧雨芹抛弃她走掉以后,她有时候也会想,或许她就是天煞孤星的命。当年丢女儿的事,或许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才会让小女儿离开。
大概离开她去了别的地方,才能活得好。
不管去谁家,都会比跟她活得好。
她是个失败的女人,失败的母亲,失败透顶。
唯一疼爱她的奶奶早不在了,大女儿厌恶她丢下她走了,小女儿也再找不回来了,她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夜夜在这间小房子里,觉得自己喘气都多余。
尤阿姨捏着手机回顾自己的半生,心里只有凄凄凉凉,其他什么都没有。不觉得心酸,也不爱掉那一滴两滴委屈又心酸的泪水。
她就这命,认命就是了。
原本会话页面的输入框了打了六个字好好照顾自己。在回顾完自己的半生后,又一个字一个字给删掉了。
没意义的,萧雨芹不会想看。
她深吸一口气,呼吸里有丝丝痛感。
她想,她尽力了,此生无愧自己的心便是了。
关掉手机关掉灯,躺在床上发呆。
周围格外静的时候,能听到草地那边传来珠珠欢笑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是在荡秋千。
尤阿姨便听着这欢快悦耳的声音不再想自己以前的事,不再想萧雨芹,不去怨恨不去痛苦,慢慢放松下神经来。然后又在心里默默想,希望珠珠能早点想明白看清楚。
想清楚到底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不要一直迷失下去。
她不喜欢唱歌演戏,性格也不适合娱乐圈,单纯为了名利走下去,有一天发现自己弄丢了井珩,肯定是会后悔的。
想到草地上的笑声消失,想到慢慢有了困意,想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