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菜馆正如陈嘉尧所说, 预约难排, 生意兴隆。
即便眼下已经逼近停止营业的时间了, 一楼大厅的散桌仍旧人声喧喧,吵杂闹热。
包间的隔音效果一般,邻处包间的声响也在朦胧透出。
置身这样的环境中,照理说,竹言蹊应该听不清十步开外的男人说话才对。
可他站在这道喧嚷嚣嚣的走廊上,听觉中枢被酒精激发出最大潜能, 硬是从一片语笑喧呼间识别到谈容的嗓音,毫不费力地将它单独拎了出来。
“你一共喝了多少”谈容走近,在看清竹言蹊眼神的同时, 自己的神色也随之一变。
竹言蹊醉后反应不明显,电话里的声音相对如常, 只多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娇憨意味。面部表情也很是平淡, 眼梢微微挑扬, 脸边浮起浅浅的酡粉,和被暖气蒸腾生热的反应非常相像。
谈容刚刚站得远,大体瞧来, 还以为他酒劲不重。
现在离得近了, 这才看清对方目光略显迷蒙,眼前还蒙了层薄薄的水汽, 和小酌小醉似乎相去甚远。
谈容不免有些头疼, 伸手替他整理衣服,校正领前没对准的纽扣“你前天晚上才把药断了, 今天就开始糟蹋自己的胃了”
“啤的,”竹言蹊被动地微抬下巴,配合对方重扣衣领,“杯口就这么大一点儿。”
谈容垂眼,瞥了眼他比在腹前的手势,扣好最后一粒纽扣“你对自己的酒量很有自信”
竹言蹊拧了拧眉,张嘴辩驳“我又不是傻,这么可能乱喝一气。”
他理智有些掉线,感性略胜一筹,但智商和意识双双守住了家门,除了后脑勺像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太阳穴不住地鼓胀发酸,其他一切都好。
谈容对上他骄矜迷濛的视线,顺着毛捋“嗯,看出来了。”
只字不提他扣茬外套扣子的事实。
竹言蹊被顺足了毛,举步往楼梯的方向走。
平稳迈出几步,还故作不经意地斜眼瞟了谈容一下,再慢悠悠地把头转正。
谈容走在他肩侧,被那一眼瞅的有些想笑。
对方的眼神太好解读,明明白白地“暗示”谈容看吧,我走路没问题,根本没醉得多厉害。
到了楼梯口,竹言蹊阔步一脚,踏上最上面的一层台阶。
谈容见识了他穿过走廊的高视阔步,却还是放心不下。
他跟在竹言蹊身后忍了又忍,到底没能忍住,一手上前,一把揪住竹言蹊颈后的兜帽,一步接一步地虚提着他阶阶下移。
早春时节的外套偏厚,谈容力道施得不重。
竹言蹊顶着一脑门的酒精,对有意掩瞒的间接触碰感知迟钝。
他不打顿地从三楼下到一楼,完全没发现自己像刚会走路的小婴儿一样,被谈容用手提溜着走了一路。
下楼梯被拎帽子也就罢了,跨过仿古店门前的那道门坎,竹言蹊甚至还被偷偷提溜了第二次。
而他也是无知无觉,昂首慢步,自认形象极佳地走到谈容的车驾旁边。
如同往常一般,竹言蹊径自去开副驾驶的门。
“换个位置,你坐后面。”谈容没有直接上车,跟着他绕到另外一侧,为他拉开后座的车门。
竹言蹊单手按在副驾驶的门把上,停住动作,转眼看他。
“我等等把前面车窗降下一些,你坐在副驾会感觉很冷。”谈容解释,“开窗给你透透气,回去路上不容易头晕。”
竹言蹊后脑勺正被砸着,他闻言松了手,钻进谈容打开的车门,在后排乖乖落座。
谈容这才上车,驱车行进前果然将副驾的车窗降下一条缝隙。
凛凛的夜风小股吹进,在车内空调的裹挟下,冷度大幅削弱,等吹到后座,只剩凉丝丝的微弱冷意。
嗅到源自窗外的新鲜空气,竹言蹊头部的混沌感缓解了大半。
“觉得难受告诉我,这条路没有限速,可以再开慢一些。”谈容道。
“没事,这样就行,开了窗感觉很舒服。”竹言蹊瘫靠着椅背,手指抠了抠腿边的皮面,落了几拍补充说,“谢谢。”
谢完再慢一拍,他动动嘴角,最后补上称谓“谈教授。”
谈容对他一向照顾,“谢谢谈教授”这串字词组合,竹言蹊也一向说得顺口,谢得磕巴打结倒还是头一遭。
他开口时始终看向窗外,街边后掠的景象时明时暗,商铺的灯影晃眼,衬显得路灯朦胧昏黄。
两人上车后只交流了这么几句,之后便陷入长久的静默。
平时总是叽叽喳喳的,主动讲个不停,现在竟然会变得这么安静。
尽管谈容第一次和醉酒的竹言蹊接触,但他还是认为,对方当前的状态显然有点不对劲儿。
在等待红灯跳绿的间隙里,谈容透过后视镜看了他几眼,本想同他说些什么,又被那张干净静好的侧脸无声阻住。
好在车程不远,车内的阒静没持续太久。
两人先后下车,走进电梯间。
失重感袭来,头重脚轻的竹言蹊不禁阖眼皱眉,出于身体本能的后仰了下脚跟。
谈容早有预料似的适时出手,一把捞住他的胳膊,稳稳地把人扶牢。
竹言蹊没拒绝,低低“唔“了声,缓过劲儿才道“我差点以为自己要吐了。”
他以前就讨厌电梯升降时的那一瞬失重,现在头脑发胀,混沌生沉,失重的感觉翻倍猛增,整颗脑袋都像泡在酸水里浸了一遍。
“家里还有两串葡萄,等会给你榨杯果汁,你喝完了再去睡觉。”谈容不放过任何可以和他多说话的机会。
“我不想喝。”竹言蹊小声咕哝,“晚上吃了很多东西,没肚子装它了。”
“那你上楼前,为什么要盯着公告栏的开业宣传看”谈容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