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耀对上一世之事自然一无所知, 一行人离开大靖京都, 与车队北上,以后除非两国相交, 互送节礼, 再难有机会踏入靖地半步了。
他靠在绣番莲的藏色软枕上, 阖上眼帘。
想起宁莞, 又想起水风岚, 念起阳嘉女帝, 最后斜斜睨向侍女取出的一段绒毯。
现在的北地, 应该寒风瑟瑟, 等回去就该是冰天雪地的好风光了。
裴中钰回城去往正安书院, 宁莞从烟熏火热的后厨出来,一身的味儿。
她到兰室简单清洗,抬起袖子, 轻拍了拍,笑说道“北岐的人走了”
裴中钰颔首,这便牵了她的手一道往外去, 目光一转, 稍有思量。
待上了马车,他才将公西耀说的话大概复述了一遍, 未曾隐瞒。
宁莞讶然,这么说来,公西耀原是记得以往的事情
她蹙了蹙眉,但每回总要来点儿意外, 又隐约习惯了。
用帕子擦去杯盏边的水渍,看向裴中钰,含笑道“说起这个,是有话想问我”
裴中钰摇摇头,“我都知道了。”
宁莞舒眉一笑,这穿来穿去的,与他二人而言,确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了。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闲话趣事,待马车稳稳停在合淓斋前,才一起下去买些糕点。
将合淓斋新出来的各类糕点都打包了一小份儿,夫妻俩准备打道回府,身穿古香缎裳的卫莳一进来,便正正和两人打了个照面。
宁莞许久没见她,粗粗算来距上回在十四巷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早把人抛到了脑后。
恍一见到,只看了一眼,也没什么感觉,径直与裴中钰出了门去。
卫莳愣了一下,见那二人离开,用力掐了掐指尖,才收回心神来。
侍女扇儿小心觑了她一眼,小声道“小姐咱们买了东西就回去吧。”
说到回去,卫莳眼中冷下一寸,想起宋家一窝子的烦心事儿,心里就止不住地直怄闷气,甚至堵得喉咙口都干涩得慌。
满打满算,她与宋文期成亲也不过才几月,但这些日子却没少受窝囊气。
宋家小门小户,一介白身,却娶了国公嫡女,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光耀门楣了。
因得如此隔三差五就来些穷亲戚看热闹,说是拜访,实则没规没矩的,把她当猴子看呢,指来画去,动手动脚的,坏了她好些东西。
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真是压得头都疼了。
一想到又要回宋家那又窄又乱的小屋子,又要再听宋老太的絮叨,她就忍不住烦闷。
若不是父亲摆脸色,母亲撵她回来,她是恨不得就在娘家国公府里扎根儿了才好。
卫莳垮了脸,一边的扇儿暗里叹气,这日子也真是一地鸡毛。
可怪得了谁,还不是她家小姐自己选的路。
好好的正经高门夫人不做,非要下嫁去,你说这嫁的远也就罢了,偏偏就在京里这不大不小的一方地,一块砖头拍下去,能砸到好几个公门侯爵。
难过的日子才刚开始呢。
待以后那些闺中姐妹个个锦绣荣华,高高在上,她每见一个都得毕恭毕敬,弯腰屈膝。
那等天地相隔的落差,才是真正戳心肝儿的时候呢。
扇儿一阵苦笑,摊上这么伺候的主子,她这以后也是好过不了了。
无论是公西耀的离开,还是卫莳的苦恼难耐,都与宁莞再无相干了。
她每日去去书院或到相辉楼,早出晚归,看看天象,虽繁忙不歇,倒也充实。
正安酒楼开张在两个月后,如今天下倒也不说看不起商人,但将惯以清高自矜,挥笔弄墨的书院和蒸煮煎炸,酒菜欢愉的酒楼凑在一起,也算是开了这头一份儿例了。
鞭炮声声里围了不少人,看笑话的有,看热闹的有,还有几个身穿青衫长袍的老秀才,凑在一处吹胡子瞪眼儿,指指点点,口中数落着,个个皱着脸,颇有几分痛心疾首之意。
丢人啊,这正安书院真丢他们读书人的脸。
正长吁短叹,车声辚辚,从马车上下来的老人鬓发斑白,着锦衣厚靴,面上含笑,不是当朝太师是哪个
眼看着人大步进去,老秀才们瞬间住了声儿,几人面面相觑,太师是三朝老臣,在民间声望极高,这天下读书人就没有不钦佩他的。
人都笑着往里去,他们还在外头指点着说些闲话,倒显得面上不好看了。
有了郁太师第一个带头,来凑热闹看笑话的也都有些意动,再闻到那一阵阵儿飘出来的味道,竟忍不住多嗅了几口。实在勾得肚子里馋虫涌动,三两结伴地陆陆续续往里走。
京都城里最不缺就是有权有钱的,吃一顿饭而已,与他们而言也就几个子儿的事情。
都到门口了,去试试又何妨。
宁莞就站在二楼,格窗大开着,郁兰莘也瞧见了人,眼角眉梢都上挑着得意,对这副热闹,俨然与有荣焉,说道“我去招呼祖父了。”
宁莞欣然颔首,等她离开才落座在椅凳上,捏着筷子往热气腾腾,煮得翻滚的锅里加菜。
有道是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来两顿。
秋冬时节,往那桌子前一坐,人生美事不外如此,再舒服不过了。
宁莞安安心心吃个午饭,末了漱口,端着茶杯,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