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方家人对外从来表现出对她很好,只字不提休妻,有人问起为什么一段时间不见她,大家都说她身上不爽利,在家养病。
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方明喆也这么说,他是盛飞瑶的亲儿子,他说的外面自然会信。
结果就是这个人虽然还存在于亲戚朋友口中,实际没见她出来活动,她再也没办法搅局。
假如说盛飞瑶有个疼爱她的父亲,一定能察觉到不对,还会想法子救她。偏她爹是燕王,燕王很早以前疼过她,现在嘛也就那样本来要是没有杂交稻的事,燕王可能还会分出一点点心思给那边,撞上杂交稻问世,他脑子里直接没了盛飞瑶这人,想的全是杂交稻的推广方案。
现在培育出的这款杂交稻由皇上亲自取名,叫丰收一号,皇上对它抱有极高的期待,只等推广开来造福万民。
对于杂交水稻,杰哥儿是毫不怀疑的,那肯定是有利于千秋万代的好东西。但他还没有乐观到觉得只要有杂交稻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他内心存在隐忧,恐怕这东西助长了地主的贪婪,结果反而加重剥削,要是那样,好处实际没落到百姓身上,还是让少数的剥削阶级得了。
身在封建社会,还是皇家宗室,他完全没有闹革命或者搞制度改革的想法,琢磨过后,他在同祖父独处的时候提出是不是要考虑到地方剥削,朝廷应该有所行动去限制,让百姓实实在在的受益。
哪怕孙子只说了个大概,没实实在在拿出办法,燕王还是感到高兴,至少他会去琢磨这些,这是好事。
燕王也在考虑,农业生产力已经发生了变化,旧的规定多少有些不适配,凑合着用容易让某些人钻空子,朝廷是应该斟酌修订,在杂交稻推广出去的同时给出个适配的征税方案。
地主收取地租的比例也要规范,不说定死,至多不能超过一定数目,以避免过度剥削。
还有民间借贷朝廷有相关规定,力度总还是不太够,也应该想想办法。
本来谈的是农业相关的地租地税,燕王平常管的事多,不当心就想远了。琢磨下来朝廷要下大力气整治的方面不少,还得循序渐进的来,一口气全部剔除的话,底下要乱套的。
他深思了一阵子,回过神来看长孙还在看着自己,又招了招手让他到跟前来,对他说“皇上在登基之始就知道朝廷的律例并不健全,要想国强民富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这些是着急不来的。历史上有许多了不起的人,他们能看出制度存在问题,有心想做点什么却总是很难达到预期的效果。改革本来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太过急于求成步子迈大了势必迎来各方阻挠,届时想做的事做不成,还会使自己身陷险境。”
这话是说给杰哥儿听的,燕王一有机会就会教他,拿各种事举例教他。
今儿个说这话也是想让他知道你看出有问题,别急着生长,凡事须得细细盘算,先谋定而后动,一旦行动起来必须快很准的拿住七寸,使反对你的人不敢随便动弹。
总之,很多问题存在已久,也不在乎多等个一年半载,没有相当的把握别去打草惊蛇。
杰哥儿听明白了,嘴上还是跟抹了蜜似的恭维道“祖父那么那么厉害的人,还需要忌惮他们我听人说,只要是您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皇上最信任您了,最肯听您的话。”
燕王拍拍他头。
“这话再不要说了,别说你祖父,就哪怕皇上也有很多不得已,朝廷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有些规矩对朝廷没得好处,想改轻易通不过,你非要那样底下人能搞出冒死谏言的事,招来风波。
有些人你明知道他不纯,背后小动作很多,哪怕拿到一点把柄也会犹豫要不要在这时候动他。朝中关系盘根错节,有些人在朝为官几十年,上有恩师,身旁有亲朋,下有学生无数,动他一个乱一池子水,不知道会牵扯出多少利害关系。
也不是说就放任他,当你力量不够时,盯着他,尽量约束他,把危害降到最低,积蓄力量等一个好机会。
一直以来皇上都是这样,对待朝廷上的事他比较慎重,在家事上才会随性一些。
燕王也是这样,平时踏踏实实的做事情,每到朝廷上有大动作时,燕王就是皇上手里最好用的一柄刀,他斩落过不少人,威名也是这么打下来的。
杰哥儿特别认真听着,听完重重的点下头。
“孙儿知道了,出去不会乱说。”
结束这个话题,燕王又关心了他最近的学习情况,还有读书的情况。
这个读书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读书,而是读天书。
杰哥儿心说杂交稻都要准备推广了倒是让我歇口气,也让我想想接下来咱们搞啥。他心里头在吐槽,嘴上说最近没看这些实用的方面,看的都是基础理论层面的东西,起房子嘛要先打个地基,将铺垫打好了后面学其他更容易
今年又是杂交水稻又是暖棚蔬果,两样东西得同步弄,事儿已经够多。杰哥儿有意想缓一缓,等地税地租改了再推动其他,正好要普及杂交水稻也需要一些时间,这时候再折腾个其他什么东西只怕朝廷手忙脚乱。
燕王也不是想挤出点什么东西,本来也是说到这里关心一下,孙子这样讲,他觉得也好,就目前看来,农业改革这一块的事日后迟早会交由杰哥儿负责,他是应该好好地充实完善自己,要做好负责人本身就需要足够了解甚至精通它,门外汉永远当不成好领导。
“祖父知道你身上担子重,要学的东西不少,你娘可能心疼你,让你别逼自己太紧,但你记着,假使你只想做个庸庸碌碌的普通人,随便混一混那就得了,确实不用把自己逼得太紧。你要是想闯出些名堂,凡事慢吞吞的时间不够,永远不够。做长子长孙的天生就要比其他兄弟多一分责任,你若没得本事,我跟你爹怎么放心将王府交给你你又拿什么去庇护头上的姐姐和下头弟妹”
杰哥儿撅了噘嘴,说“祖父我还小呢我才不过六七岁”
燕王听了一阵好笑“要是别家的六七岁兴许还是小孩子,你可不是这点祖父清楚得很你啊,生来带着世间少有的好天分,早慧并且悟性极高,别埋没了自己的才能,现在跟着祖父给你的安排好好的学,以后好好的干出一番事业。”
不论喜不喜欢他,所有认识燕王的都得中肯的说一句,他是个相当相当了不起的人。
燕王已经非常成功了,却还是希望儿孙比自己更加优秀。
当然儿子是指望不上了。
洲哥儿现在也不错,毕竟二十以后才开始上进,虽然把武艺练起来了但是文化水平还是那样,没提高太多。指望他超过燕王不可能的,这不现实。
儿子不成,这个重任就落到孙子身上,燕王对杰哥儿有相当的信心,心说这娃只要不走歪,直直往前去,前路坦荡得很。
祖孙两个一不当心就说多了,等杰哥儿从王爷这头离开,回到他娘跟前,钱玉嫃也问了一遍,问他跟老爷子说什么呢
“你祖父是又考校你了你表现还行”
杰哥儿吃着冰过以后切出来的果子,一边吃一边回话。
因着嘴里包着东西,他声音有些含糊,说“不是考校,只是闲聊了些,祖父给我讲了些道理,问我最近读了什么书,还说我天分不错别埋没了以后还要更加努力学习之类的”
杰哥儿说着还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钱玉嫃没听清,让他大点儿声说。
“都要怪爹,祖父说我爹就这样了,让我连带他那份一起拼,干出点轰轰烈烈的事。娘你说,我这人生还不够轰轰烈烈吗我都帮着朝廷捣鼓出好多东西了,最近几年不是正在经历了不起的变革”
儿子丧气的时候当娘的要鼓励他,他飘起来当娘的还得给他摁下去。
钱玉嫃拿银叉子戳了块白桃肉,吃下去才说“可是啊那些东西不是捡现成的吗不能完全算作儿子你的贡献,你祖父该是希望你在学会那些之后,能有属于自己的成就,只是捡现成的话,何必督促你努力用功你说呢”
“娘说的对。虽然对,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还心疼儿子,现在都帮着祖父说话去了,难道说有了康哥儿以后我就不是您最疼爱的儿子了吗”
这是道送命题,钱玉嫃还是面不改色接住了“你跟康哥儿都是娘的宝贝,我一样的疼,不分高下。”
杰哥儿戏精上身来着,还装出不相信的样子,狐疑的瞅着他娘。
钱玉嫃说起前面有一次进宫去,听太后说了一席话觉得很有道理“我是最不忍心看你每天学那么多,比起娘小时候,你太忙了。不过太后娘娘说得也没错,你祖父给你请那么多先生,还亲自给你讲故事讲道理,他非常看重你,对你期待很高。既然是这样,娘不说帮你多少,总不能拖后腿是不是这会儿我惯了你,以后你要埋怨我的。”
太后她们对“收养”了谢士洲的谢家人就有一些看法,总觉得他们糟蹋了谢士洲的好天分,如果说前面二十年不是像那样放纵,以他的聪明劲儿来说,会比现在出色很多很多。
谢士洲还不是遭遇捧杀被人故意养废的,只是谢老太太偏疼他,偏疼得太厉害。
当时想着父辈创下那么大的家业,随便都能让他舒舒服服过一生,他前面二十年是真的幸福,上京之后要追赶别人才痛苦了。
因为这个教训,钱玉嫃一直担心自己太宠他们,使他们养出自大或者惫懒的毛病,有时候杰哥儿跟她撒娇,她恨不得说好好好咱不学了,实际上只能摸摸他头,劝他坚持。
学习通常都是枯燥乏味的,尤其在初级阶段,你没找到乐趣是会感到无聊。
可就算再无聊,也不能懈怠或放弃,知识又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都得自己一点点去吸收掌握。读书就跟吃饭睡觉上厕所一样,是不能假托与人的事。
看娘亲这么纠结,杰哥儿又懊恼上了,他稍微扭捏了一下,说“我知道娘总是在为我着想,那么说是逗您的。”
钱玉嫃还是笑着的“知道了,儿子你哪天要是真的累了,就告诉娘,娘去跟你爹说,让你好好放松一下。”
这对母子一波互动,把边上伺候的都感动了,出去跟人说起来还道大少爷不光是聪明,他简直太太太孝顺了,没有那一家的儿子在六岁时能这么体贴娘亲。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去,读书也非常刻苦,现在已经像这样,以后一定会长成特别出色的人。
总之,世子妃上辈子肯定行过大善,才会生出这样的儿女来。
明姝小姐体贴,大少爷聪明懂事,小少爷暂时还看不出,以后肯定也是很棒的人就连世子爷对世子妃也是一心一意的,他们认回来这些年里,从没见世子冲她发过火,激烈的争吵都没有,顶多就是拌个嘴而已。
伺候的奴才自信表示,世子妃不是京里面最风光体面的女人,可她一定是最幸福的,活成这样,真是别无他求。
兴许是吧,要是一般人真生不出个二世为人的儿子来,要是真的小孩子,哪听得进这些大道理就算说一千遍你祖父是为你好,对不起他内心非常诚实,还是想玩。
不想读那么多书,不想天天练字,不想习武,想跟小伙伴疯玩才是真的孩子天性。
杰哥儿哪怕装乖扮巧卖萌撒娇多半都是装的,装的孩子模样。
这年头流行的那些玩法,实打实说他兴趣不大。
而他喜欢的比如游戏动漫肥宅快乐水这年头没有,既然没有,不如学习。想想上辈子就没干过什么了不起的事,重头来过是该努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