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大踏步走远。
中年太监低头叮嘱金兰“想要活命的话,千万别吭声,别惹管事太监们生气。”
金兰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陌生太监会救下自己,怔了怔,连忙点头。
中年太监解开她手上腿上的绳索,掀开袍角看了看她的腿伤“你能不能自己走”
金兰摇摇头,她昨天连喝口水都得爬着去够水缸。
中年太监二话不说,背对着她蹲下,拍拍自己的肩膀“来,我先背你去值房那边躲一躲,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安置你。”
金兰伸手勾住中年太监的脖子,趴到他背上,劫后余生,鼻尖发酸,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救命之恩”她没想哭,声音却在发抖,“没齿难忘您不晓得您高姓大名”
滚烫的泪珠跌进脖子里,中年太监笑了笑,安慰她“我叫李忠,你叫我忠叔就行了。别怕,这宫里啊,有坏人,也有好人。你在宫里多待几年就晓得了”
金兰抹了抹脸,嗯了一声,想起刚才那个把自己扔下车的少年。
“忠叔,车上还有一个活人”她咬咬唇,道。
不知道能不能把少年也救下来,他又没得罪人,没人害他,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别人以为他死了才会把他抬到板车里。
李忠皱起眉“还有”
他知道余公公偶尔会收买搬运尸首的太监,要他们帮忙处置一两个不听话的小内宦。
金兰道“就是和我躺在一块的人,生得很标致的,瘦瘦长长,一身的血。”
李忠想了想,点点头“那个人我晓得,那个人叫罗云瑾,他刚刚受过宫刑,是从诏狱那边送来的。那孩子心高气傲,受了刑之后就没说过话了。”
他叹口气。
“肯定是好人家的公子,受不了这个打击”
金兰恍然大悟,难怪罗云瑾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原来他果真刚刚受了宫刑。
说着话,李忠走到门洞里,一个守夜的内官靠着墙角打盹,看到李忠背着金兰过来,揉了揉眼睛“你又从哪里捡了个干儿子回来”
李忠放下金兰,托付内官照顾她,“我还要出宫去埋尸首。”
金兰按着李忠的吩咐,乖乖地坐在角落里等他。
李忠摸摸她的头。
守夜的内官仔仔细细打量金兰几眼,啧啧道“真是作孽你是哪个宫里当差的怎么被打成这样了你这么小,肯定不能在贵人跟前当差,一定寄名在哪宫管事太监名下”
金兰什么都不知道,捂着脑袋说“我脑壳疼,不记得了。”
内官忙道“你别动了,坐着罢”
捧了碗茶喂她喝,又拿出他藏在袖子里的点心喂她吃,絮絮叨叨地道“你运气好,碰上忠叔这么个大好人忠叔对他的干儿子可好了,他之前带过几个干儿子,每一个都比对亲儿子还好”
金兰默默听着,吃了点东西,喝了茶,倚着墙角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有人轻轻摇她的胳膊,叫醒她。
金兰睁开眼睛,看到李忠的脸,连忙问“忠叔,罗云瑾还活着吗”
李忠笑了笑,背起她“你这孩子倒是心地好,他还活着,出宫门前我把他揪下板车了。”
金兰跟着李忠回了他住的地方。
李忠是直殿监的提督太监,虽然是二十四衙门中最清苦的衙门,但是怎么说大小也是个官职,他为人厚道,经常帮其他太监跑腿递话,在宫中人缘很好。
“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李三,我是你照管太监,你的本管太监是李高公公,他前不久刚刚过世了。”
他一遍一遍叮嘱金兰。
金兰欲言又止。
李忠拿来药膏,要给她敷药。
金兰瑟缩了一下。
李忠叹口气“你别怕,我晓得你是女娃娃。”
金兰吓了一跳,抬起头。
李忠放下药罐“你是司礼监傅公公偷偷弄进宫的傅公公是伺候郑娘娘的人,他经常偷偷弄人进宫,宫里的人都知道,被他带进宫的人,要么乖乖听话,要么被活活打死,你被打成这样还能活下来,也算是命大。”
金兰心中叹息,原来这具身体是这么来的。
李忠道“我以前见过你,你是我同乡。傅公公最近拨去乾清宫了,他不一定还记得你,不过你还是得小心点。你先跟着我,别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李三,李三和你差不多大,也是我同乡,入宫以后一直在生病,没怎么出过门。”
他停顿了很久。
金兰心想,那个叫李三的可能已经不在了。
她感激地道“忠叔,多谢你。”
李忠回过神,低头看她,笑了笑。
这孩子年纪虽小,倒是很沉稳。
金兰自此留在李忠身边,她朝李忠打听小结巴,李忠说五皇子已经被嘉平帝册封为皇太子。
不过淑妃暴病没了。
金兰心痛不已,小结巴和他阿娘相依为命,没了亲娘,他以后怎么办呀
她想去探望朱瑄,可是腿上的伤没好全,不能走远路,而且东宫守卫森严,也不是她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李忠说东宫虽然不受宠,但是想去东宫伺候还是必须经过内官监的严格挑选。
金兰身份敏感,李忠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她顶着李三这个名字留在宫里,她不能随便踏出房门一步,想去东宫一趟都很困难,更别提去东宫当差。
她只能耐心等候时机。
半个月后,李忠告诉金兰,罗云瑾虽然活下来了,不过依旧不吃不喝,不和人说话,内官监那边狠狠地责打了他一顿,他们有的是法子折磨不服从管教的人。
金兰想起罗云瑾那双黑幽幽的眸子,叹口气。
说起来,要不是罗云瑾把她抛下板车,她就不会引起李忠的注意,也就不能活到现在。
她攒了些吃的和药托李忠带给罗云瑾,罗云瑾一次都没收下。
李忠从未见过像罗云瑾这样倔强冷淡的人,骂他不识好歹“李三好心好意关心你,你摆这副冷脸给谁看呢”
罗云瑾不为所动。
李忠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孩子,你已经是这样的身份了,认命罢我晓得你以前肯定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受不了这个屈辱人生在世,有几个能一辈子称心如意的你得跨过这道坎,跨过去就好了,跨不过去,你就是自己为难自己,永远走不到头。”
罗云瑾仍然不搭理人。
李忠无可奈何,回屋和金兰说起,摇头叹息,说罗云瑾无药可救。
金兰跟着叹气。
过了几天,金兰靠坐在床边缝补李忠的一只旧靴子,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门被一把推开,李忠拉着一个人走进屋。
“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金兰抬起头。
冬日灿烂的光束涌进屋子里,一道瘦削的身影跟在李忠身后踏进门槛,脊背挺直,一脸冷漠。
金兰看着罗云瑾,不由自主地心生感叹他换了身衣裳,洗干净了脸,看起来更标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