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天, 傍晚的时候, 到了一处一排五间的木排屋。
“今儿个晚上在这里歇一宿,明天傍晚就能到寨子里了。”老胡轻车熟路的进屋, 找到食材, 生火做饭。这地方, 肯定就是他们的中转站了。
这地界都已经深入到林子的一半深处了, 他们坐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面的熊叫, 狼嚎的,那寨子居然还要再走一天那可真是大山最深处了。一般人,根本连进山都进不来, 更不用说再去找什么山寨。
晚上谁也没敢脱衣服熟睡,就是围在一个屋子当中的火堆边儿上眯了一晚上。大山里面的夜晚,冷得很, 怪不得走之前,老胡非从家里拿几床毯子背上。这会儿可算是借了力了。
早上老胡起早出去打了野鸡回来,加上新采的蘑菇, 熬了一大锅的蘑菇鸡粥, 就着前一天晚上蒸的玉米饼子, 六人饱饱的吃上一餐,才又收拾行李上路, 把还毯子都留在木屋里了,回来的时候好用。
这一走,方淮心才明白, 老胡为啥说要走一天才能到山寨。并不是寨子的距离很远,而是没有路。这个季节,草用不上半个月就能长半人高,林子里全都是野草。还有荆棘,根本走不快。得老胡和罗玄两个人拿着镰刀在前面开路。这能走快了才怪呢。
可这个速度,黄芪高兴了。她之前跟老胡进山过几次,可没有走到这么深的地界。也不是这个季节。现如今,对她来说,那就是遍地的宝贝。她都不想动地方了。草药挖了一棵又一棵,还现场指导方淮心,认草药,讲药性药理。空旷的山林里,就听他们娘俩的低语声了。
时不时的,还有野兔山鸡野鹿袍子啥的出现,罗道士一手飞镖,百发百中,等到有野猪那样的大型野兽出现的时候,人家直接就掏枪,哈野兽也架不住一枪的。都打死了,不能浪费,肯定要带上的。没有那么多袋子装它们,就用藤条现编出来绳子,把那些个猎物一绑,背着走吧。
蘑菇与木耳那些都没有空采了。就是黄芪采的草药,袋子都快不够用了。方淮心就用前面罗玄跟老胡割下来的草,编蓝子,往深了编,能装多少算多少吧。
这一帮人,除了罗夫人身子差一点,体力都是相当好的。年纪大的几位,都是练家子,年纪小的罗玄人家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方淮心年纪小,又从小练武长大的,体格好着呢。到最后,能看到山寨的瞭望台子的时候,每个人身上大包小包,背着的,抱着的,挎着的,都得负重好上百斤了。就是罗夫人,都背了一袋子草药,还一手提着个山鸡呢。
“哈哈,老大,我远远的就看着前面儿是你。今儿个怎么想起来进山了这都是谁呀收获不小啊。”远远的从撩望台上就下来个人,冲着他们迎了过来,跟过来了一只熊似的。
这人目测身高得有一米九,体重两百斤以上。走路地都跟着颤。下面皮裤加靴子,也不嫌弃捂得慌。上身里面一个无袖的褂子,两个胳膊光着露在外面,身上却又套着一个皮毛外翻的坎肩儿。腰里系着巴掌宽的大皮带,上面还挂着盒子枪,皮带外面缠着一圈的子弹。人长得就更是粗矿了,络腮胡子,头发齐根的短,这打扮,这面相,说他不是土匪,都对不起他这一身儿。
“老八,怎么还站上岗了又赌输了不是不让你们赌吗”老胡把身上背的,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来人身上挂,然后又接过三位女士身上的接着往他身上挂,实在没地方挂了,剩了几样自己拎在手里。
“嘿嘿,没玩儿钱的,喝冷水儿的。我喝不下去了,这不是被罚出来站岗了嘛”大个子就笑,转身又往走,身上得挂着二百多斤的东西,人家跟没事儿人一样。
“这是余大哥,余大嫂,这是黄大夫,小方是黄大夫的闺女。罗玄,我大侄子。这个寨子里的金老八,玄子,小方,你们叫八叔。大哥,你们直接叫老八就行了。”一边往寨子里走,老胡给大家介绍。
“八爷。”罗道士很客气,虽然大个子看着也就四十多岁,比他要小得多,但他还是按照江湖规矩,叫了一声爷。
大个子很高兴,很久都没有被外人称呼一声八爷了,美。
“您客气。你们是老大的朋友,就是我金老八的朋友,叫老八就行。”心里是美,嘴上却不受。到是罗玄与方淮心一起叫了声八叔,人家特别痛快的应了。
随着寨子逐渐露出面目,方淮心就越发的觉得这地方简直是太好了。三面都是峭壁,正面只有一条路能通进内部,从门口往深处看,也只能看到一小片房子。真是个一夫当万,万夫莫开的地方。进了大门往里走,两边又是大片的开阔地,视野非常的好,谁从外面进来都是一目了然,这会儿那地上种着大豆,土豆萝卜和白菜,都是套着种的,隔上三四陇种一陇大豆,既不挡作物的光,还不遮挡人的视野。
再往里,又是三四米高的石墙,墙上带着观察孔和炮洞,墙上有炮楼,这就是二道岗哨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没有人出来,但是以方淮心的专业眼光看来,那炮楼里可不空,有人盯着他们呢。
再往里,开始有房子出现,稀稀落落的,彼此错开,从后面房子往外看,一定没有盲点。这些房子就是仓库和换岗的临时歇脚的地方。也相当于是第三道关卡了。
后面的房子,明显建得要好得多,更高大,更宽敞。方淮心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聚义厅。开大会的所在。
众人并没有进聚义厅,而是从边上转过去,往后面的院子里走,这院子建得一层叠一层,院子套着院子,一大片,看上去住个千八百人的一点儿问题没有。
这么大的工程,真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不计其数。能建成这样,真得是几辈子。老胡说他世代做山大王,还真不是瞎说。看来他是真的跟吴翠花一样,祖传土匪。啊,在这边儿,得叫胡子。
一进院子,每走一层,都有人出来帮忙拿东西,打招呼,叫老胡大当家的或是老大。
老胡这算是回到家了,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说话一顿一顿的,跟砖头一样一块一块的往下砸。大概就是所谓的掷地有声
方淮心特别能理解老胡的心情,她自己都想往聚义厅那椅上了去坐一坐,屁股都痒痒的那种。
“哥,嫂子,这是我的院子,以后您二位就住这里了。今天晚上,咱先吃饭,也让嫂子跟黄大夫还有小方好好歇一晚上。明天一早,我召集大家在大堂上集合,正式给你们接风洗尘。”到了最深处的一进院子,大小跟左近的相比,还要小了两圈,也不是最中心的位置,但是后面背靠着就是带着人工凿痕的峭壁,从下面能上去,从上面下不来。而且正好把下面的院子给遮挡住了,就是站在上面山顶上往下扔炸弹,都扔不到这个院子里来。
方淮心一看,就能肯定,那后头的山,要是没有凿空了,要是没有跟这院子相连,就算她白活这些年了。
这地方,真是好啊。比当年她的郭王堡,只强不弱。郭王堡的山矮,又离省城太近,天然条件上没有优势,全仗着后天人工修建的各种工事还有阵法,又把大部分的财产都用在了买武器上。
老胡这山,天然险峻,省钱。武器什么样儿看不出来。现在从外表上看,除了些曾经装备过武器的痕迹,表面就跟地主大院儿似的。和平年代,人家还是很低调的。
“老弟,我们两口子可是来隐居的,你整这一套,还不够张扬的呢。省省心吧。往后住得时间长了,自然就认识了。”罗道士是想要低调到底的。
“那行,听我哥的。但是,哥,别人你都可以先不认识,有一个人,却必须要见见的。老八,你去叫二当家的来一趟。”金八进了屋放下东西,正要出去亲自张罗伙食,刚回来的路上已经交代伙房了,他打算再亲自去一趟,以示重视。他也看出来了,老大跟那老头,是真的亲近。脚还没迈出去呢,就被安排了新差使。
“谁呀”罗道士就在脑子里搜索,算着自己的旧识里,还有哪个在这飞狐山上的。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见了你就知道啦。”老胡还保密上了。“王妈,王妈黄大夫,嫂子,小方,你们先到后院梳洗,一会儿饭好了我让人去叫你们。”老胡又喊人,带方淮心三人去后院梳洗。男人们可以糙一点,女人们走了两天的路,真是受不了身上的脏乱了。
很快,从后院出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妈子,收拾得很干净的一个人,就带着几个人到了后院。前院的事情,罗道士要见的二当家是什么人,也就看不到了。
后院的客房一点儿也不破败,一看就是每天有人打扫,家具也都有保养的。她们来的屋子里,以前应该住的是女眷,既有拔步床,还有梳妆台。屋子不大,带着火墙、地龙,冬天想来是非常暖和的。
三人简单的梳洗整理,解决了一下私人问题。
前面又来人叫了。
饭桌就摆在主屋的大堂里面,伙食很简单,南瓜卷子,小米粥,青炒嫩角瓜,一个醋溜土豆丝,一盘子拍黄瓜拌猪耳朵,一个野菜汤。都是快熟的菜。
老胡与罗道士坐在桌子边等着,罗玄在门口站着迎人。三人进来的时候,老胡与罗道士也都站起来了。
“自己家里,没那些个讲究,我们也不喝酒,一起吃吧。吃完早点休息,哈哈。”老胡招呼着三人入座,这年头,早不讲究啥男女不同席了。
屋子里并没有看到别人,方淮心还挺好奇那位二当家的。可惜人并不在。便安心的坐着吃饭了。她这一趟能跟着来,实在不是因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作用,就是来认个门而已。再一个罗道士是一心巴伙儿的拿她当儿媳妇,对她跟对罗玄没半点差别,甚至还要好。罗夫人呢,平时不咋说话,看着像是以夫为天似的,罗道士说啥是啥。也跟着罗道士一样,跟方淮心亲近。呵呵,要不是她一句话,罗道士就怂了,方淮心都要信了她真是以夫为纲呢
方淮心自己也是好奇,再加上对山寨,是骨子里的亲近。要是有机会能进来,却没进来,她得遗憾死。所以,只能当不知道罗道士两口子是啥心思,死皮赖脸的跟着过来了。
过来了,她就一直装哑巴,一路上只看只听不说话。
这会子,有好奇的,也不问。只埋头吃饭,然后跟着老妈子,回给自己安排的房间休息。
老胡这院子里空房子多得很,她得了个单独的房间。正是之前几个人梳洗的那间。“这里以前是大小姐的闺房。”王妈是这么告诉方淮心的。
啊,对了,老胡还有八个闺女呢,老大可都四十岁了,下山的时候都快二十了,是在山上长大的,可不是得有闺房嘛
别的不说,就冲这房间的装饰,老胡对他闺女的宠爱就一目了然了。看来人家也没有重男轻女。只看他对胡魁的态度,方淮心一直以为,他一心只想着儿子呢。
能自己睡好啊。终于有点儿私人空间了。
“小酒盅”不知道的事情,这不是还可以找外援嘛。
“主人,什么事儿呀哎呀妈呀,这山里的空气可真好,太舒服了。”小酒盅上来先感慨了一下,山里的空气。
“我就是想问问,这山寨的情况。”好奇心嘛,要是不整明白了,都睡不着觉。
“好的,我这就找人去问。”小酒盅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不在她收集范围内的资料,她也得现去找呢。
“去吧。”等着就行了,就在山里呢,小酒盅想要打听消息太容易了。只要找几个寨子里的老鬼,啥还问不出来。这么大的山寨,肯定有埋人的地方,干土匪的,就别想着死后能立马投胎去。肯定都在当地的鬼城里待着呢。
这不是,都不到一个小时,小酒盅就回来了。
这下子,再不用方淮心自己猜了。
这山,并不是像农场里的人随意称呼后山后山的那样没有名字。要是放在五十年前,在齐市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问,飞狐山,那就没有不知道的。
土匪胡家,那是在整个北方都出了名的大柳子,只是没有人知道具体在哪里罢了。原来这山也不叫飞狐山,而叫匪胡山,叫得时间长,人传人的,就传成了飞狐山了。很多人知道飞狐山,也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在齐市西北三百里外。可这地方,山是一座连着一座的,上哪知道哪一座是飞狐山去。
方淮心晃乎好像听老胡啥时候说过一句飞狐山,当时她想问为啥叫飞狐山了呢,让老胡给岔过话去了。现在知道了,原来是这么来的。
这飞狐山上,二三十年代,地方最乱的时候,最多有一千多号人。后来,鬼子听说了飞狐山的大名,认定这么大股,盘踞山上几十年的土匪必然积财丰厚,上山搜山。跟鬼子大战了几次,死伤了二三百人。到底也没让鬼子进得了山。后来为了报仇,山里的青壮全都跟着老寨主,也就是老胡的爹下山杀鬼子。跟当地的抗联部队配合,很是做下过不少大案子。又死伤了三四百人,连老寨主都死在鬼子的枪下。
再后来,小鬼子走了。老胡那时候已经接掌了大当家的位子。他不愿意自己人打自己人,就带着老少爷们和一些跟他一样不愿意打内战的人一起回了山上。北方解放之后,预感到山上也不是长久之计,又带大伙下了山,立了屯子,就是江湾屯了。
但是也没有全都下山,还有一些不愿意下山的,老胡也想留后路,寨子也就一直在。最开始只留下了二十几个人。
后来山下也不消停,又是大炼钢铁,又是人民公社的,都折腾。江湾屯虽然偏远,可也是建国之前就有的屯子,也是在公社里面有记录的。县里面也派了工作组下来监督。寨子里的老老少少们,哪能受得了那个约束,就有不少又偷偷跑回山上的。再后来,县里镇上知道山里日子好过。天气再是不好,深山老林也能养活得了人。河里也出鱼。就不断的派人征粮。还又建了农场林场。又有一些上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