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思思待在宫殿内时, 还隐约能不远处闻见一丝的血腥味。
她坐在床头,安静地看向外边,但外面似乎什么声音都没有。
慕思思正走着神,低头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手腕的玉镯。
突然的, 慕思思便不害怕了。
因为她知道寝宫里有人在暗中保护着自己, 因此也不用感觉到不安。
慕思思松开手,又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上面似乎传来了轻轻的跳动, 有什么东西好奇地动了下。
她若有感应地垂下眼来, 忽而露出一个淡淡的笑脸来。
慕思思看着外面的天色,发现已经快到午睡时间了,于是她躺了下来,伸手拉过被子, 盖在自己身上。
慕思思望着天花板,又再出神了会儿, 这才闭上了眼睛。
寝宫里仿佛传来了一阵轻轻的叹息声,隐隐约约的, 细微得几乎听不见。
随后, 便又再安静了下来。
从中午再到夜晚, 暗卫们都在养心殿守着,一刻也不敢放松下来。
等到闻明孚回来时,天已经全黑了。
他风尘仆仆地走进养心殿,身上还隐约散发出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闻明孚才刚迈进殿门一步,正要走进去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常春见他忽然不动, 反倒看着殿内不出声,神色阴阴沉沉的,也看不出来究竟在想什么。
他试探性地问道“陛下,不去看皇后娘娘吗”
闻明孚却转手脱掉外面那层衣物,将其扔掉。
衣服落在地上时,还在地面印染下一道浅红色的痕迹。
闻明孚呼吸显得有些急促,眉眼间还透露着一抹杀意,他揉着眉心,闭了闭眼。
再次睁开时,他忽然问道“常春,朕身上的血腥味是不是很重”
陛下一到秦王府便几乎把那位的人全部都给杀光了,只留下秦王一人,杀完后所有尸首都挂在了他府内的悬梁上,让秦王日日对着他们。
这种结果比死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
常春本以为自己在身边待了这么多年,早就见惯风风雨雨,不再畏惧任何场面,可今日一见,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府里边的人死的死,残的残。
那边到现在仍旧还弥漫着散不掉的血腥味,恐怕方圆几里内都能闻得见那味道。
陛下身上自然而然的也就沾染到了。
可常春哪敢正面回答,只看向皇帝,斟酌着措辞说“奴才嗅觉不好,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闻明孚却似乎在自言自语,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近乎呢喃一般的低语“她最怕闻到血腥味了,朕还是先不要进去,以免吓到了她。”
常春反应极快,便又问道“那陛下是否需要沐浴一番”
闻明孚嗯了声,随后问“其他人怎么样了”
常春说“今日在养心殿当值的宫人都已处理好,只是娘娘身边用惯的两位大宫女绿由与绿萝,还在地牢里关着。”
绿烟也找到了,她被打晕后扔进了冷宫的枯井里,救上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但常春知道不管这会儿的她是死是活,只怕最终都无法躲过一死。
陛下不会放过任何能够威胁到娘娘的人。
现在死了,也好过受尽折磨后不堪重负再自尽。即便他想要保她一命,也没法做到。
闻明孚抬了下眼,沉静地交代“那就继续关着吧。”
她也累了,现在应该睡着了。
闻明孚往殿内温泉那边走去,常春知道他这是打算沐浴完再去见皇后娘娘,命人去拿了干净的衣物,便又跟了上去。
慕思思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但寝宫里传来烛火依稀燃烧的声音,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
但等到她真正睁开眼,烛光却又灭了。
慕思思透过朦胧昏暗的光线,看见了眼前的一个人影。
闻明孚正坐在床边,以手撑着下巴,微微合眼,竟是没有要上榻的意思,直接在附近睡下了。
慕思思见此不由有些惊讶,正打算唤醒他的时候,闻明孚却若有感应地睁开了眼睛,眼眸中闪过一抹阴沉的利光。
他在看见眼前身影后,眸色怔愣了下,那道森冷残忍的杀意瞬间消散。
闻明孚偏头看外面的灯火,见都熄灭了,才又再转过脸来。
慕思思忍不住问“你怎么不上来呀”
闻明孚的手便已经伸到她的脸上,轻轻地触碰着,随后冰凉的指尖轻触着她日渐消瘦下来的脸颊,动作近乎小心翼翼。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唤道“思思。”
闻明孚有些凉意的声音响起,在空荡寂静的宫殿里仿佛还有了一抹回音。
慕思思说“怎么啦”
她的话才刚说完,就被闻明孚拉进了怀里,脑袋与她的相接触着,闻明孚在慕思思颈窝处闻了闻,嗅到那熟悉的气息时,原本暴躁不耐,甚至想要杀人的冲动才终于得以平复下来。
他亲了下她的耳畔,与她相依偎着,直到感觉到慕思思身上传来的温度,才放下心来。
慕思思握住他的手,声音轻轻软软的,却能让闻明孚瞬间恢复。
她不解地说道“你的手好冷呀,大半夜不睡觉,坐在床边干嘛。”
慕思思没有问闻明孚去了哪里,而是提起了另外的事情。
闻明孚说“嗯,是不是冷到你了”
慕思思从闻明孚怀里抬起头瞪他“我不冷,冷的是你”
说着,她就想使劲把闻明孚拉上来。
他怕伤着她,顺着慕思思的力道便躺了下去,将她拥进了怀里,手隔着衣物,轻轻地碰着她的肚子。
慕思思回握住他的手,偏头看向闻明孚。
“还疼吗”闻明孚问她。
慕思思下意识摇头“现在不疼。”
闻明孚安静地看着她,原本漆黑一片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只有着冰冷的凉意,但现在他的眼底里已经多了一抹可以算得上是缱绻温情的东西。
他不太熟练地安慰着她,脸颊在慕思思脸上蹭了又蹭。
慕思思先前睡得不熟,时而会被惊醒,但现在身边有着闻明孚的气息,很快她的睡意便袭来,慕思思打了个呵欠,软声通知他“我睡啦。”
闻明孚仍旧望着她,没有出声,轻点头,贴着慕思思更近了些。
慕思思这句话才说完没多久,就已经困得睡着了。
细细的呼吸声响起,她的嘴巴轻张,却显得异样安心。
闻明孚盯了她近乎大半夜,视线一直没有移开过。
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她的肚子。
良久,寝宫里才响起了青年低沉而又略显懊恼的声音。
“对不起。”
他还是让她受到惊吓了。
慕思思下意识往他怀里靠了靠,什么都没有听见。
与此同时,慈宁宫那边也闹了很大的一番动静。
常春总管带着陛下的旨意,将一檀木做的盒子送到了太后跟前。
她才刚打开,就看见了里面放着的十根血淋淋的手指,其中一根手指头上还戴着翠绿色的指环,那是秦王最爱的东西。
这十根手指来源于谁,可想而知。
太后瞬间就白了脸色,颤抖着身子瞪向常春,“这什么意思”
常春这会儿却没有了面对帝后二人时的谦卑与恭敬,他微微倾身,对着太后笑着解释“皇上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那日已经警告过您了。”
太后的脸色白了又青,恨恨地盯着宫人们看,耳边却也回响起了先前那番话语。
但凡皇后少了一根头发,一根。
朕就砍二弟一根手指头。
太后气得面目狰狞,“你个阉人也敢”
常春见她提及此事,也收敛笑意,他站直了身子,冷声道“只怕您二位的下场,将来连咱家这位阉人都不如。”
他将盒子合并放下,微一行礼,“您好生在此休养着,我们走。”
说着,常春便已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慈宁宫再次冷寂一片。
原本还有着宫人随侍,如今却是什么都不剩了,就连她身边的老嬷嬷也在白天的时候被养心殿的人带走。
一旦带走了,自然就是活不下来。
太后一把将寝宫里仅有的瓷器打翻,檀木盒子掉落在地,血手指也一并摔落下来。
她看见地面的狼藉,几乎是又哭又笑,恨声说道“当年我怎么就没能亲手掐死这个逆子,他竟如此命大,连毒药都毒不死他。”
慈宁宫内几乎都是太后宛若疯了一般的言语。
可在幽深偏远的夜晚里,也就显得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快要到黎明的时候,闻明孚刚听见抽泣难耐的声音,立即便反应过来慕思思的腿一定又抽筋了。
他俯过身来,替她按摩着水肿的腿脚。
随着水肿的程度,慕思思的腿已经变得越来越大,绣娘们新为她缝制的衣物,现在穿着都开心有点不合身了。
她在闻明孚怀里细声地哭泣着,原本还困得不行,可腿边一阵又一阵传来的抽痛实在是让她有些受不了了。
细碎的轻吻落在慕思思的脸庞,闻明孚一边亲吻着她,一边熟练地给她按摩着腿上的穴位。
直到最后慕思思的哭声才逐渐小了些许,却并不是因为不疼,只是哭有些累了,没什么力气再哭。
她揪着闻明孚的衣襟,不安地依偎在他身边,尽管很想要快些睡着,但那抽疼难耐的疼痛感却始终无法让慕思思平静下来。
闻明孚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着那宛若小猫崽一般哼哼唧唧的声音,心里更是烦躁不安得很。
明明今日慕思思都遭了这么多罪了,偏生这孩子却一点也不懂事,夜间还要折磨他的母后,让她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闻明孚抿着唇,低头蹭了下她,又安抚性地在慕思思眉心落下一吻。
慕思思细声地呼吸着,声音浅浅,脸色也越来越白,她感觉到眉间的一阵凉意,又睁开眼来看闻明孚。
眼睫毛湿漉漉的,还沾了点泪花。
她弯了下眼睛,试图对着他笑了笑,笑容显得苍白。
闻明孚将她眼角的泪痕的擦干,见慕思思在笑,嘴角也试着抿起了一丝弧度,只是在那样生硬的脸色下,那抹笑容更像是在唬人。
慕思思的腿疼得厉害,可是在看见闻明孚时,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伸手摸了下闻明孚的脸蛋,将他脸颊轻轻拉扯着,往两边弄去,力度小小又软绵的。
慕思思细声细气地教训他“不要这么笑,等孩子出生了,你还这么吓唬人,没人会喜欢你的。”
闻明孚手上的动作没停,闻言却很不开心地皱眉,纠正道“我没有。”
慕思思却凑近他,也在闻明孚脸庞亲了下。
触感软软轻轻的,像是日间降落下来的阳光一般温暖,也是与闻明孚那与生俱来的凉意不同的温热。
慕思思说“我好多了,不疼啦。”
闻明孚动作仍旧没停下来,只抬眼看着她,在看见慕思思自从怀孕后就没再恢复过红润的脸蛋,更是不太乐意地抿嘴。
他的手放在她腹部,闷声道“他对你一点也不好。”
慕思思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这段时间里,她一旦吐了或者是不舒服腿抽筋,闻明孚就会旧事重提,又一次提起刚才那句话。
有时候她反倒觉得闻明孚比自己还要孩子气一些。
但紧接着,闻明孚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收回手去,脸上难得露出一抹无措与困惑来。
慕思思比他还要困惑,问道“你又怎么啦”
闻明孚垂下眼来,“有有东西在踢朕。”
说着,他又抬眸,认真地盯着慕思思的肚子,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指尖与其相触。
慕思思明白过来,握住他的手,眉眼弯弯地笑道“原来已经会动了吗”
两个人的手握在一处,小心翼翼地碰向刚才胎动的地方。
随后,胎儿有所感应一般的,在他们掌心下跳动了下,似乎在与父母打着招呼。
慕思思便又看向他,对着闻明孚笑了,尖尖的小虎牙露出来,脸颊两侧更是浮现起了两个小酒窝来。
笑容温暖如朝阳。
闻明孚仍旧面无表情,但眼底的那抹微亮的光芒,却也柔化掉了那份严肃得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吓人的神色。
他与慕思思额头贴着额头。
闻明孚想道,既是如此,等出来后,便少揍两顿吧。
慕思思再次累得睡着了,闭眼歇息着。
即便如此,他们的手仍旧相扣在一起,睡梦中也没有松开。
等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鸟叫声时,闻明孚拧紧的眉头舒展了些,偏头看向窗外。
斑驳的阳光穿透下来,天已经亮了。
他给慕思思捂紧被子,随后才合眼勉强休息了下。
等到慕思思真正醒过来时,闻明孚已经坐在外间的书案看起书籍来,看见她醒了,很快又放下东西,走了过来。
慕思思的肚子越来越大了,有时候起身都有些困难,常常都需要人扶着才能起来。
所以闻明孚不会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要么是自己陪在慕思思身边,要么就让常春派人守着。
慕思思艰难地起来。
下榻后,宫人们就都过来伺候她穿衣洗漱。
闻明孚在旁边看着,她们有些施展不开,总觉得背后有道冷光。
慕思思见了,对闻明孚说道“看你的书去。”
闻明孚黑着脸,在宫人们的惊讶目光里,最终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不情不愿地走开了。
现在这批宫人都是刚送过来的,慕思思看着一个个陌生的面孔,也没有去问为什么其余人都不见了,只在用午膳的时候说了句“绿由她们呢”
慕思思问的是服侍她的两位大宫女。
闻明孚夹了块菜给她,直到盯着慕思思都吃完这口饭后,才看向常春。
常春上前,解释道“在地牢里。”
慕思思低头吃菜,轻声说道“把她们两个放了吧。”
绿由跟绿萝见慕思思精神不济,便去御花园给她摘了几束鲜花。事发的时候她们并没有在场,回来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侍卫们带走了。
好在常春还记得这是皇后身边的贴身宫女,这才没像解决之前的宫人那样把她们给处理掉了。
闻明孚嗯了声,继续给慕思思夹着菜,随后才吩咐道“打发去浣衣局。”
即便事情与她们没有关系,闻明孚也不会再留着她们在慕思思身边。
没有死,没有被责罚,仅仅只是挪了个地方,对于绿由她们来说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常春领命后很快便下去了。
慕思思吃到一半,却又干呕了起来,闻明孚给她拍背顺气,等她吐得差不多了,才用指尖擦拭着慕思思的嘴角。
慕思思想要躲开,又被闻明孚捏住下巴,继续给她擦嘴。
她低声说道“脏。”
闻明孚看着她雪白的脸颊,伸手揉弄慕思思的头发,“不会。”
慕思思抬头,就被喂了一颗酸涩的李子,她咬了两下,酸甜酸爽的味道弥漫在唇齿间,逐渐缓解了胃里的不适。
她又再吃了两颗。
他们用过午膳后,宫女们清理好东西很快就退下了。
闻明孚坐在美人榻看书,慕思思就靠在他旁边休息,嘴里还吃着酸的东西。她最近这些时候,基本上每天都要吃很多酸涩的东西缓解反胃感才行,不然的话休息会儿就又要想吐。
慕思思吃的李子跟酸梅味道都古怪得很,普通人吃一颗都被酸得不行。闻明孚上次只咬了半口,就差点以为他们虐待她,险些拉人出去砍了。
最后见慕思思在旁边笑得几乎要肚子疼,才沉着脸明白过来,原来那东西是给孕妇吃的。
慕思思把手里头的东西都吃完了,又凑过来看他,好奇地问道“你在看什么呀”
闻明孚将书合上,反问她“吃完了”
慕思思愣愣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