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勤还是走了。
从家属区到机场, 没有受到一丝阻拦。
沐家的宅子里,沐怀朋神色如常, 仍与人谈事,商讨计划细节。
等结束通话, 响起敲门声, 他抽着烟没理会, 过了片刻才说“进。”
房门打开, 利慎平拎着一瓶威士忌进门, 见烟灰缸里堆满烟蒂, 他也不劝,只问“喝两杯”
沐怀朋笑“你这是干什么。”话音一落,他抹了一把头发,沉默地起身。
两人去阳台, 利慎平开了酒,替他倒了半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飞了。”
沐怀朋没有回应,把玩着酒杯, 看着远方江岸边霓虹点点。他举杯, 一饮而尽,冰块撞击玻璃杯, 清脆作声。
利慎平并不多说, 只为他添酒。
他也不开口,又是一口喝干,将酒杯往人家面前一置。
利慎平无奈“哪有你这种喝法”
沐怀朋不管, 径自伸手拿酒,倒了大半杯,仰头饮尽。
烈酒下肚,冰而辣,心里那股躁意不仅没退,反而越演越烈。他又想再饮,被利慎平彻底挡下。
利慎平将酒瓶放远了些,低声问“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人拦住”
沐怀朋看向他,瞧出他的坚持,也不再去抢酒,靠坐在椅子上,望着远处河岸。
好半晌,他才回应,声音低迷,似叹非叹“现在这个样子,我拿什么拦”
“或许人家并不在意。”
“我知道。”
过了片刻,沐怀朋又说
“可我不能不在意。”
盛勤没有回北京,反倒是从南兴直飞江州。
她知道自己伤了那男人的面子,心里又怨自己把事情搞砸。
这种时刻,她不敢放任自己独处。
家里老两口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回来,又见她兴致不高,也不敢多问。
盛勤借口是江州的项目有变,在家安安稳稳地住了几日。
赵静芸见她每日在家,知道那工作多半是幌子,她也不戳破,跟老公商量一通,有了新主意。
“勤勤,你来,我有事跟你说。”赵静芸把人叫进书房,“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暑假要去访问交流。”
这种事以前也有,盛勤心不在焉“可以啊,我爸去吗”
“去,你也去。”见她要拒绝,赵静芸抢白道,“不是去玩,你去看看学校,要是合适,出国镀镀金也好。”
盛勤看着花花绿绿的d单,瞬间头大,“我不去。”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赵静芸开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现在年纪也大了,再想进学校也不容易,就是进了也没什竞争力,不如出国念个博士。”
盛勤一惊,心想这话从何说起啊。
“正好这次我们学校派我出去考察,我和你爸商量了,我去开会,你们俩就去转转,考察下学校。”赵静芸给她安排得妥妥当当,“要是有合适的你就读,这几年你不是存了钱吗与其拿来买房子不如再读个学位回来。”
盛勤没想到当妈的把她那点钱都规划好了,一时找不到借口反驳,支吾道“我现在哪里还读得进去书啊。再说了,你不是嫌我年龄大了吗那我真读个博士出来,还不知道多少岁呢。”
“你还知道你年纪大让你抓紧时间相亲结婚你怎么不说你年纪大”赵静芸没好气,“我看你就是书读少了,没点内涵,才会喜欢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谁乱七八糟了”
“你说谁”
冯子博好歹也是个硕士文凭,后来那人居然只是个本科,也不知道有没有水分,赵静芸简直懒得说她。
盛勤不愿再跟人争执,主动退让“行,那就先去看看吧。”
她怕赵静芸当真,第二天找借口回到北京去躲清净。
徐梦知道她回来,主动约她吃饭,盛勤怕她问,并不想去。
徐梦多聪明一人,立马说是有项目找她,请盛勤去参考。
赴约时,她甚至还带了一名新助理。
盛勤见那小姑娘眼生,徐梦主动替人介绍“我助理,帮我写新戏。”
小助理老老实实地把资方的意见给盛勤背书,是一部古偶剧,情感线缠绵悱恻,在盛勤看来,并不适合徐梦的路子。
徐梦两手一摊“那没办法啊,到哪儿再去找一部红颜给我写。”
盛勤想想也是。
徐梦笑起来“要不咱们下部戏写你得了,哎,小范你加盛老师一个微信,你把她的故事写出来,那就是一部北京女子图鉴啊。”她越说越乐,问盛勤,“盛大制片,怎么样啊,下部戏咱们拍这个”
盛勤也笑,呛回去“不如写你,北京版都市。”
徐梦笑得花枝招展“那我买精生女过不了审啊。”言语之间颇为得意。
盛勤见她神采飞扬,有些羡慕,想了想才顺着话题多问一句“其实我一直意外你和唐风的,你真喜欢他”
“喜欢啊”徐梦坦然道,“唐风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好做事周到,长得还那么好看,床上功夫也好,我当然喜欢他了。”
这种话,也就徐梦能大大咧咧地说出口。
盛勤问“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徐梦摇一摇头“把爱情和婚姻捆绑在一起,是大多数女人不幸的根源。”
“行了,你别教坏小姑娘。”
徐梦趁机把人支开“小范,麻烦你,帮我打包个dy ,我一会儿带回去当夜宵。”
小助理哎了一声,领命而去。
等人一走,徐梦不给盛勤反应时间,开门见山“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你怎么回来了”
盛勤也不瞒她“没什么事我就回来了。”想了想她又说,“等这边的项目做完,我可能就回江州了。”
徐梦意外,拉着凳子靠近盛勤,用手比划了个四“人家都东山再起了,你倒要走了。”
盛勤抿了抿唇。
“当初他那么危险,你死活要去找他,现在又要走你想什么呢”徐梦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你听我说啊,这过日子可不是拍戏,那种自我奉献自我感动的思想要不得”
盛勤被她说得发笑,心里又觉得温暖,知道徐梦刀子嘴豆腐心,是真心实意替她打算。
“我没有。”她笑里带着怅然,“其实凭他的本事,失势也不过一时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算因为一时冲动在一起,彼此也不会好过。”
她想起妈妈的话,遗憾道“我不想考验人性,因为注定失望。”
徐梦哑然,过了片刻追问“那你回江州干什么你这好不容易熬出头,有了资源,不做制片多可惜。”
“不知道。”盛勤拿出赵静芸的计划当托辞,“可能出国,读个书,要是合适留下也行。”
徐梦摇一摇头,无奈笑道“我看你就是书读得太多了,人都读傻了”
盛勤想想也是。
如果笨一点傻一点,或许可以少想一点。
但是没办法,每个人都要学会和自己相处。尤其,是这样的缺点。
恢复了些精神,她去公司开了一次会,定下红颜的首播发布会,又去江州的项目碰过一次头,商讨影视论坛的相关细节。
老袁退出之后,虽然由魏诚得了股,但他以地产发家,在这一行里欠缺人脉。
最终,仍是盛勤出面,与拟定的演员导演一一接洽。
工作逐渐忙碌,盛勤只想赶紧结束。
过了几日,高耀辉给她打电话,问她在不在北京,一说却是来送请柬。
高耀辉开车到酒店,避嫌地没有上楼。
盛勤上了车,大红烫金的请帖拿在手里颇有些分量,但反倒让人觉得不太真实“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
“过年家里介绍的,今年研究生毕业进了我们单位,”高耀辉说,“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这么早说出来干什么”
盛勤想想也是,“那过年到现在也没多久啊,你这一撇是不是画得太快了。”
高耀辉只好在身前比划了下“慢不了了。”
盛勤一时无语。
高耀辉叹息“你看看,谁让你不好好把握机会,是不是后悔了”
“可不是么,可惜高老师确实高攀不上啊。”她掰着手指数,“大学霸,世界五百强龙头央企,在北京有车有房”
“行了行了,闭嘴吧你。”高耀辉作势要打她。
盛勤也笑,过了会儿问“是不是碰到合适的就会很快结婚”
“看什么阶段吧,本来也没这么快。她们家不错,人也挺单纯的,本来想着先处处看,谁知道就有了。”
盛勤点一点头,听懂了这话,暗自猜测那姑娘必然不够漂亮。
高耀辉侧头看她,想问她与沐怀朋的事,最终仍是作罢。
红颜的首播发布会在一周之后召开,地址恰好在兵王隔壁。
一到会场,想起当初的场景,卢薇和徐梦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他俩看向盛勤,却见那女人正被一堆人围着核对流程,面容沉静,似乎并不受影响。
盛勤首次单独挑大梁,虽然紧张,但丝毫不怯场,上台之后气质端庄,台风稳健,回答一些偏门问题也比上次更为圆滑。
台下媒体表现活跃。
红颜从制片到策划、编剧、主演,清一色的女性,又因为主演小花的流量,当天发布会上了一次热搜。
数据虽然比不上兵王,但比预期好上太多。
盛勤没想到,散会之后程飞飞会打电话来祝贺她,言辞恳切,态度全然不见当初的飞扬。
挂上电话,她有些感慨,回想自己一路走来,心境几经变换,比过去二十年的经历还要曲折。
而这一切的,还要算是程飞飞贪图便宜雇佣了她。
不久,红颜开播,第二天豆瓣评分出来75,还有上涨趋势。
这分数虽然不算特别高,但也不低,口碑带动话题,没两天,收视破1。
盛勤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地。
她觉得像是拿到了一张毕业证书,证明自己这三年在北京没有白费。
如今,她内心空空,忽然不知继续留在这城市的意义。
找了个空闲时间,盛勤去卢薇家拿行李,直接让快递寄回江州。
卢薇从徐梦那里听说她之前去了南兴,以为两人就此和好,见她收拾东西回家,大为意外,试图挽留,但被盛勤拒绝。
“之前分手,你说我没有一时意气吗我怎么会没有”盛勤喃喃道,“我明明喜欢他,就因为觉得怕再受伤,所以宁愿提前分开。”
盛勤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甚至感激这次机会,给自己一个借口软弱。
香港沦陷,成全了白流苏。
他身陷囹圄,成全了她一厢情愿。
但日子总要过的,倘若他东山再起,两人之间的矛盾依然不会解决。
卢薇想起她说只想做正确的事,忍不住劝,“人这一辈子哪能永远都是对就这么散了,你不会后悔吗”
盛勤低头填写家庭地址“要是没找到他,我一定会后悔。现在”她摇头,“不重要了。”
卢薇听得更加难受“你跟他共患难,或许以后就不一样。
“在婚姻里,共同进退的义气比男女之间的激情更为可靠。”
盛勤怅然,低声道“或许吧。”
卢薇看着她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反倒是盛勤缓了缓情绪来哄她,又把之前的行李一箱一箱地交给快递打包。
第二天,盛勤悄声返回。
除了卢薇,她没有把离开的消息告诉其他人,包括徐梦。
她轻装上阵,从酒店退房,直接飞回江州。
落地时,盛勤看着航站楼上挂着江州两个字,心想原来出发和离开,在现代社会不过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赵静芸和盛景文听她决定回家自然额手称庆,双方暂时搁置争议,亲子关系格外和睦。
过了日,是高耀辉的婚礼盛勤备好礼金如期赴约。
酒店里,盛勤跟一帮女同学坐在一起。江师大附中是江州最好的中学,同学之间来往很多,彼此就算不认识,也多少面熟或者听闻对方。
女生们大多数已经结婚生子,聊起来不是读书时的八卦传闻就是育儿经,你言我语地讨论着是否要追生二胎。
盛勤坐在其间,只能倾听,又觉得无趣。
一桌人相互询问,最后问到盛勤头上,才得知她仍然单身,言语之间都十分诧异惋惜。
“都什么年代了,三十岁还小呢,再说了,人家在北京忙事业呢。”有人替她打圆场。
也有人不相信,说是女人跟男人不一样,还是要以家庭为重,问盛勤现在在做什么工作。语气并非十分友好。
这时桌上有盛勤的同班同学想起来,她原本在江州当老师,是因为失恋被甩才去的北京。
一桌子的目光或多或少都看向盛勤。
要是放在过去,这样的场合或许会让她不自在,但这几年盛勤尝过人情冷暖,自然不再将这样的小挑衅放在眼里。
她微微一笑,不卑不亢“改行了,现在在做制片人。”
席间众人多数不是富商家庭就是体制内的稳定工作,鲜少接触其他行业,听盛勤说做制片,还有些难以置信“那你不是混娱乐圈了”
盛勤答“我们做幕后,也算是吧。”
席上顿时发出羡慕之声,有人问她娱乐八卦,有人恭维她到台前做明星也不差。
盛勤避重就轻一一回答,等话题少落,借故溜出去透风。
她不想出这种没必要的风头,尤其是在别人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