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喀尔喀可汗虽在班第的谋划下,得了科尔沁三万精兵,有机会领着残部返回故土。但这些兵终归是来自科尔沁,他一时半会养不熟。
喀尔喀可汗绞尽脑汁,通过以出嫁族女,为兵士安家等手段,收服了大半军心。本以为这下可以上下一心,共击沙俄罗刹鬼,保全喀尔喀部世代镇守漠北的荣光。
谁知班第突然率领六万私兵来戍边,他好不容易收拢的军心瞬间崩成一盘散沙。那三万桀骜精兵听说班第来了,就跟恶狗见了骨头,闻风而动,自发聚到了班第身边去。
与此同时,可汗得到了皇帝密令,让他尽力经营牵制班第,不可让班第独揽漠北大权。
漠北世代都是喀尔喀部的地盘,可汗自然也不愿意见自己的部族轻易改姓易主,但人要会看形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凭班第这众望所归的架势,他痴傻了才会去与之争锋。
算起来,班第算是他们喀尔喀全族的恩人。当初若没有班第与科尔沁相助,他与剩余族人这辈子怕是至死都返不了故土。把喀尔喀交到班第手里,其实也不亏。
再说,他儿孙尽数战死,身后无人,只剩老妻作伴,争来权柄又有何用。
是以,在班第带着容温到漠北的第二日,喀尔喀可汗便与班第商议,有意收班第为义子,好名正言顺让贤可汗之位。
班第把二者都拒绝了。
他是科尔沁人,不会给外部当儿子。
而且,在来漠北前与皇帝会面时,他曾与皇帝做了笔交易。
他以一生不称王漠北,换皇帝封容温为固伦纯禧公主,并额外为容温设护卫长史。
皇帝没有嫡女,当朝并无固伦公主,但有前辈皇帝留下的嫡女,譬如固伦淑慧大长公主。
容温就算被封固伦公主,在辈分上也压不过大长公主。但她有实权规制的护卫长史后,一切便不一样了。
公主设护卫长史,乃是大清开国至今头一份。
终于,他的琪琪格又是最尊贵的公主殿下了。
这是容温曾随口玩笑提及的三个儿时愿望中的,其三
“这个时辰,你不去王帐,怎么回来了”容温刚刚打发了车马劳顿的扶雪下去休息,转眼便见班第走了进来。
当初因为她无意一句玩笑,班第瞒着给她换了个固伦公主的虚名回来。
导致班第如今明明手握漠北实权,统管一应戍边事务,一呼百应,大大小击退沙俄罗刹鬼数次,立下彪炳战功,却无法名正言顺的接管漠北,处理军务政务都得去王帐中。
搞得像个恶意架空可汗,还要每日去可汗面前耀武扬威的贼子。
班第之前在草原上名声就差,如今更是差得不忍直视。
想来,这也是皇帝为何乐意和班第做交易的目的。
皇帝就是要让班第一身污点,哪怕站到高处,也是受世人指摘而非追捧。
变相以人心为矛,施以打压。
班第见了容温,隆起的眉头终于平顺了些。
但不过片刻,又沉下了脸,不满道,“你让人把地龙熄了”
漠北的冬天,雪风凛冽,苦寒异常,雪拥过人半腰高。
班第唯恐容温气候不适病倒,从早秋开始便在屋子里烧起了地龙,不许容温随意出门走动。还让特地从关内弄来给容温调理身子的名医开预防风寒的方子。
托他这番严防死守的福,容温一个冬天都是健健康康。就是在府内闷了快小半年,感觉自己快被地龙烤成药味的人干。
“这都四月出头了,百花齐发的好时节,哪里还用得着烧地龙。”
容温一点都不怵班第的冷脸,理直气壮的反驳。
“过犹不及的道理你懂吧,我总不能一辈子关在暖房里。今天天气多好啊,正好你有空,不然我们出去踏踏青他们说草原上的雪早就化了,藏了一冬的草儿冒了头,翠油油的。”
容温说着,已主动拉上了班第的胳膊,兴冲冲的要往外走。
班第下意识顺着她走了两步,又很快顿住。
容温疑惑回头,“怎么了”
“察哈尔说。”班第定定望向容温,低声道,“二福晋疯了。”
“疯了”容温瞠目,面上神色莫测,她可忘不了,当初是二福晋阿鲁特氏给她下的避子药,“为何发疯”
班第半垂双眸,浓密的睫毛在眼窝上笼出一片阴影,他开口,语气淡漠,听不出喜怒,“被老台吉逼疯的。”
“逼疯。”容温一阵齿寒。
当初乌兰木通战事停歇后,容温便把找二福晋算账的事提上了日程。
班第阻止了她。
她本以为班第是顾念几分旧情,班第却冷戾眉目说,“我们不动她,自有人会因我们不动她,而动她。”
这话说得绕口,容温听得一知半解,也懒得探究科尔沁的内事。反正只要二福晋会得到该有的惩罚,她也乐得不脏手。
如今想来,班第口中的有人,指的便是老台吉鄂齐尔。
从揭露达来之死真相时,鄂齐尔都不敢亲自出面,而是推自家兄长多罗郡王出来顶雷的事便可看出,那是个白长了几十年岁,遇事只是躲闪逃避,毫无担当的男人。
这样的人,自然没有勇气承认,自己才是导致诸子死的死,散的散的罪魁祸首。
如此情形,他必然想找个身份地位低于自己的替罪羊背锅,来安慰自己的龌蹉良心。
二福晋不知死活对容温这个和亲公主下药,意图断班第后嗣。这在重视血脉延续的蒙古的来说,本就是不可饶恕的事。可意外的是,二福晋得到了宽恕,班第与容温并没有惩罚她的意思。
这个时候,一直寻求自我解脱的鄂齐尔便跳出来了,充当正义使者,试图通过折磨二福晋,为班第与容温讨回公道,从而来达成自我宽恕。
鄂齐尔潜意识里有多心虚,二福晋便得受多少磋磨。
被逼疯的是二福晋,又何尝不是鄂齐尔自己。
“这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顾虑到鄂齐尔毕竟是班第生父,容温并未说明。很快换了话题,简单提起扶雪与察哈尔之间的事。
班第听罢,越发沉默,唇角平直,一路牵着容温去外面踏青。
容温担心他,扣扣他的手心,小声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这草还稀稀疏疏的,一点都不好看。”
“刚才还抱怨我关你太久,舍得这么快回去”班第顺手把容温抱到一个小草丘上站好,抬手仔细替她拢了拢斗篷。
“别担心。”班第略微仰头,迎着草原春日的风,与慵懒的天光,直视站在草丘上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的年轻姑娘。
“我只是突然想起有件事一直未曾对你说。”
“什么”
“你很勇敢,我很爱你。”
方才听容温说起扶雪那番考虑,乍然一听寡漠无情;仔细想来,未免不是另类悲哀。
如今人如刍狗的世道,女子本就弱势,活着已是不易,又哪里来的勇气,奋不顾身为爱去奔向另一个人。
可是,他遇见的姑娘,偏偏就有。78九载春秋似公主府旁那条蜿蜒的清水河流,悄然流淌而过,漠北塞上风情依旧。
适逢萧瑟深秋,漠北的雪已纷纷扬扬自天际洒落,严寒凛冽,公主府庭院内却因添丁之喜,热闹不已。
接生嬷嬷小心翼翼把襁褓里正闭眼哭的小婴孩递到班第面前,熟练的讨口彩,“恭喜台吉,喜得”
班第一门心思想看立刻去见内间产房里的容温,完全没有接过襁褓的意思,只瞥了一眼,确定孩子手脚五官是否齐整。
眼神匆匆晃过哇哇大哭的婴儿脸蛋,班第脚下一个踉跄,面上有很明显的迷茫与怀疑。
他身居上位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威压气势。
接生嬷嬷忽然见他失态变脸,还以为是自己哪里犯了大忌,吓得两股战战,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屈腿便要跪下讨饶。
一旁的喀尔喀老可汗夫妇见了,生怕她颠着孩子,连忙制止,并立马欢天喜地的把孩子接了过去。
这些年,老两口与班第容温处得极融洽,是把二人当亲族后辈看待的。
如此算来,这孩子便相当于他们的大孙子了,容温怀孕时老两口没少跟着操心。
接生嬷嬷虽得了老可汗夫妇的安抚,但仍心有余悸,忍不住去觑班第的面色。
这才发现,眨眼的功夫而已,班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内室门口了
内室。
班第甫一踏进去,便被刺鼻的血腥气熏得皱眉。亲眼见到容温无碍后,他面上紧绷之色才逐渐缓和。
不顾屋内丫鬟婆子们戏谑的神色,俯身亲了亲容温湿漉漉的眼,嗓音涩然,“还疼不疼现在有人穿那些小衣裳了,我们只生这一个好不好”
容温有气无力地点头,向他撒娇,“是好疼的。”
成亲近十载,容温依旧是明眸善睐,清丽婉庄的好模样,只是眉宇间更多了一丝只有岁月才懂的风情。
哪怕此时因生产露出狼狈疲态,也是美的。
这些年,她过得很好,唯有不能生育这桩事,成了她的隐痛。
她每年都会亲自做几套小衣裳备着,期待小生命的降临。
这一做,便是九年。
九年里的失望与辛酸,只有班第这个枕边人才懂。
好在,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容温面上疲意不减,但双眼亮晶晶的,期待道,“你见过孩子了吧,长得像谁抱给我看看吧。”
“”班第闻言,先前的酸涩收得一干二净,面色古怪,转移话题,“我抱你去正房。”
产房是用厢房布置出来的,容温坐月子自然得回正房去。
两人成亲已近十年,彼此太了解了。
容温见他这反应,吓得眉心一跳,忽然挣扎着想下床,急道,“孩子出事了”
“别瞎想,孩子没事。”班第眼疾手快把她按回去,仔细用被子包好,安抚道,“不信你听外面可汗与哈敦的笑声。”
容温侧耳听了听,松了口气,睇向班第,疑惑抱怨,“孩子既然好端端的,为什么不让我见。”
“因为他”班第斟酌用词,“相貌惊人。”
“”还能这样形容孩子
这个孩子是容温心心念念盼了多年才等到的,谁也挡不住初为人母的女子,她执拗地要立刻见孩子。
班第实在拗不过她,只得让扶雪把孩子抱进来。
容温就着扶雪的手掀开襁褓看了一眼,原本的期待喜悦忽然转为无言沉默。
果然是相貌惊人一孩子。
惊吓的惊。
襁褓里,顶着几根稀疏小卷毛的婴儿,一身红中泛青,青中带黑的皮肤,不仅皱巴巴,瞧着还脏兮兮,像个缩小版的邋遢怪老头。
眼睛鼻子嘴都小,但哭声却格外大。
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小婴儿的两边脸蛋儿大小不一。
容温收回手,下意识摸了把自己脸,又睨了眼班第深邃俊朗的面孔。脸上逐渐浮现出班第初见孩子时的表情呆滞、茫然、怀疑。
她喝了那么多年的苦药,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就生了个满脸褶皱,瞧着比爹娘还老几十岁的小丑鬼
就这
扶雪察觉到气氛不对,她如今已是伺候容温多年的老人了,隐约猜到夫妻两古怪表情的由来,忙不迭活络气氛,“公主您听,小主子哭得多有劲儿,等长开了肯定是个健康活泼的小格格。”
“小格格女儿”班第与容温同时抓住关键点,异口同声惊诧反问。
当初容温怀孕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怀的是男孩。
因为她肚子尖尖,口味也喜食酸。
最重要的是,这小家伙太能闹腾了
动不动便在容温肚子里生胳膊蹬腿,胎动的力度还十分大。
班第第一次见容温的肚子上凸出一个小肉包时,吓了一大跳,拿出为父的威压试图和她交流,让她少折腾她额吉。
结果,不仅没能成功制止这小家伙,似乎还让小家伙记住了他的声音。
导致那之后,每次一听见他的声音,小家伙一定会重拳出击提醒父母自己的存在。
也不知是太喜欢班第这个父亲,所以反应激烈,还是存心和班第作对。
反正,容温是被她折腾得不轻。
为此,老可汗夫妇曾建议过班第无数次,让他与容温少见面,分开住。
班第自然不乐意。
所以每日只能等深夜了,小家伙在肚子里休息了,才敢偷偷溜进房中睡觉,顺便做贼似的小小声与容温说几句话,然后天不亮又得赶在小家伙大展拳脚前赶紧溜走。
名正言顺的夫妻两,硬是被这小家伙搞成了只能深夜密会的偷情男女,憋屈得很。
这般会折磨爹娘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个可爱又柔软小姑娘,一定是个皮小子没错了。
因为先入为主的想法在,以至于班第与容温都未过问孩子的性别。
如今乍然从扶雪口中得知这意料之外的惊喜,初为人父母的小两口惊得对视一眼。
班第先反应过来,他那眼神明显比之前亮,神清气爽起身,主动让扶雪教自己抱孩子。
班第一边学,一边翘着唇角仔细观察小女儿。
其实,好像也没那么丑。瞧这小鼻子吸气时一动一动的,还挺可爱。
班第矜持的与容温分享喜信,“她好像属于耐看型,你仔细瞧,她五官生得还是毓秀的,有几分像”
容温似有所感,死死盯住班第。
班第讪讪,到嘴边的话囫囵咽了下去,觑了眼怀中轻飘飘的小女儿,心中一片柔软,面不改色的反口,“像我”
容温无奈,慢吞吞道,“她还小,听不懂你说话。所以,你不用担心她会记仇你说她丑,更不用急着找补。”
班第不赞同,“她这么聪明,肯定听得懂。之前我见你只是随手翻了翻三十六计,没想到她就在你肚子里学会了瞒天过海这一招,成功伪装隐藏了自己的小姑娘身份,瞒过这么多双眼睛”
容温瞠目,“”
你可真敢吹。
容温被班第反复的行径弄得哭笑不得,示意他把女儿放到自己身边。
毕竟是自己期盼多年,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容温虽为小姑娘的长相震惊,但天底下到底没有母亲会真的因为孩子长得丑而嫌弃她。
虽然她真的长得奇形怪状。
容温执起小姑娘红彤彤的小手丫亲了亲,莫名红了眼眶。
“月子里不能哭。”班第摸摸容温的头,也小心翼翼往小女儿手丫子上亲了一口。
“你是真的喜欢她吗”容温忽然问,“之前你说喜欢儿子的。”
“你为我生的孩子,我自然喜欢。”班第一本正经的纠正容温,“之前我说喜欢儿子,是以为大局已定,没得挑,只能认命”
这些年,不仅容温想添个孩子,班第其实也同样渴望。
但其心境并非来自建功立业,娶妻生子这种世俗的圆满。
而是因为曾经在归化城时,莫日根给容温的卜卦。
“半生樊笼,半生无子。”
这句卜卦像是密实恐怖的乌云,笼罩在他身上,无时无刻不在压抑他的神经。乃至无数个午夜惊醒,忆起梦中形单影只,困在公主府中萧条度日的容温,都是一背冷汗。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畏死,后来才醒悟自己其实更贪生。
他怕留她一个人。
所以这些年他行事可谓谨慎,十分注重自身安危,唯恐一不留神便卦相成真。
孩子的到来,于他而言,更似阳光刺破乌云,终见青天
班第把来之不易的小女儿视若珍宝,觉得朗日星辉都不足以媲美自己的掌上明珠。
眼看小女儿已牙牙学语,快满周岁了,他还在挑挑拣拣,没给定好名字。搞得众人都只好暂且称小女儿为小格格。
这日,容温抱着咿咿呀呀的女儿进屋,见班第又在案前坐着翻书,不由调侃道,“找出什么好名字了”
班第听见母女两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一手接过胖乎乎的女儿放在长榻上,一手揽着容温问,“你怎么又自己抱她,她现在这么沉。”
小孩儿见风长,一日一个样。
快满周岁的小格格很争气,对得起父亲当初对她的闭眼瞎吹。
早已一改出生时的邋遢小丑鬼模样,越长越干净白嫩,圆润可爱,也越长越像班第。
白嫩嫩的脸蛋儿上,生得副与班第如出一辙的深邃五官,连那双咕噜噜的大眼,细看都泛着透亮清澈的银灰。
但她轮廓却不似班第那般冷硬锋锐,而是兼并了几分容温的柔和,肉嘟嘟的,像只白胖软绵的小包子。
“她之前被老可汗带去了王帐玩,我不亲自去接,她肯定耍赖不肯回来。”容温解释道,顺手理了理女儿的卷毛小揪揪。
小姑娘的脸上,很明显能看出父母的相貌特征。
就是这头小卷毛,不知像谁。
班第闻言,轻轻捏了把女儿藕节似的小胖胳膊,逗她,“小赖皮。”
小姑娘懵懵懂懂,没听懂父亲的戏谑,只当父亲在和自己说话,刚长出来的几颗小米牙小嘴笑咧开,叽哩哇啦回了好大一通咿咿呀呀。
口水往下滴了三千尺,还不肯停。
班第扯出女儿的小手绢,替她擦干净口水,好笑道,“天天教你说话,怎么还是只会咿咿呀呀,这谁听得懂”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想去拿班第手里的小手绢。
班第嫌手绢脏,随手拿了个容温新做的布老虎给她玩。
小姑娘眉开眼笑的接过,爬到榻角,扯着老虎尾巴自己玩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朝班第喊了一句什么。
班第与容温正在讨论漠北牧民种牛痘的事。
天花与脏病一样,一直是草原上要人命的恶疾。去年,关内有大夫研究出了种牛痘预防天花的方法。
班第闻讯,特地以良驹数千,跟皇帝换了那个大夫来漠北传授种痘之术。
两人说得投入,都没听清小姑娘说了什么,只以为她又在自言自语,叽叽咕咕了。
小姑娘没得到回应,气得爬到班第身边,小脑袋一头撞到班第胳膊上,大声喊,“父汗”
班第与容温同时愣住,不敢置信的望向小姑娘,“你说什么”
小姑娘不吭声,气呼呼的把掉了尾巴的布老虎往班第怀里一塞,似很不满意父亲给了自己一个水货。然后很有脾气的转身,想爬回方才玩耍的榻角去。
容温顺手把人捞了回来,在她脸上亲了亲,温声细语哄道,“小格格,再把方才说的话讲给额吉听听,好不好”
小姑娘最喜欢温柔漂亮的额吉亲她了,很给面子的点点头,脆生生又唤了一声,“父汗。”
小姑娘虽是对着容温唤的,激动的却是班第。
他的小女儿头一遭开口,唤的便是他。
血脉之情连涌出来的感动,冲得班第喉咙发酸。凝着小女儿缓了片刻,班第才想起问容温,“她为何称我父汗你教的”
父汗父汗,父亲自然得是汗王。
班第虽是漠北有实无名的王,但明面上的爵位却只是台吉。
他本人其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平时一向是教女儿唤自己阿布。
“不是。”容温摇头,回道,“应该是老可汗教的。我去的时候,他正在教小格格说话。”
班第不由皱眉,无奈道,“这都多少年了,他还在想认我当儿子然后顺理成章替我改变身份,去承袭可汗之位”
“我觉得不是,老可汗也许是认为”容温顿了顿,望向容貌与班第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通透道,“世俗无法替你加冕称王,但爱可以。”
因为,他本就是无冕之王。
班第闻言,大为震动,满目复杂望向正在绕自己小卷毛玩的小女儿,喉结飞快滚动几下,忽然把女儿与容温一起搂进怀里,激动道,“我知道我们的孩子,该叫什么名字了。”
容温“嗯”
“其木格。”班第笑起来,“她叫其木格。”
其木格,意为花蕊。
是他与琪琪格,用爱孕育出的小花蕊
小花蕊小格格自出生起,便长在所有人的偏爱中。
性格养得是爱玩又爱跳,爱闹也爱笑,一刻都闲不住。
刚刚学会走路,便倒腾着两条短萝卜腿儿,颠颠的往草原上去撒野。
三岁时,小格格忽然对摔跤起了莫大兴趣。
学着那些比试摔跤的魁梧大汉把小裙子往腰上一塞,兴冲冲的跑进王帐,求父汗送自己去王帐附近,专门给军士家小儿郎开设的摔跤班里学摔跤。
班第啼笑皆非,“把裙子放下来”
“放下就让我去吗”小格格歪着小脑袋,一脸期盼。
“摔跤是男孩学的。”班第扯了扯女儿柔软的小卷毛揪揪,提醒道,“你是个梳漂亮辫子的小姑娘。”
“大不了我把头发剪了,就像小羊剪羊毛那样,剃得光溜溜。这样,还免得你们总是摸我头。”小格格机灵的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个大圆蛋。
她早就想把这头小卷毛剪了,因为她觉得大人摸她头时的动作,像她摸扶雪姑姑养的大猎狗狗头。
“不可以。”他不想要一个光头女儿,也不想要一个五大三粗的摔跤能手女儿。
“为什么”小格格鼓着包子脸,固执追问,“我看见草原上很多男孩儿都是光秃秃的脑袋,我剃了头不就能变成男孩儿了吗我为什么不能去学摔跤”
班第与容温都是苦后方得自在的人,所以他们希望唯一的女儿,生来便有底气做草原上最自由的风。
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夫妻两都默契的不以世俗规矩束缚她,男女尊卑那一套更是闲扯。他们的女儿,不需要对任何人卑微。
以至于在小格格眼里,她与男孩儿的区别只在于头发长短不同,与不可以一同洗澡嘘嘘。其他的,男孩儿能做的,她自然也能做。
班第觉得小格格的问题不好回答,遂转变思路告诉她,“你太小了,要四岁才能学摔跤。等你长大了要是还想学,父汗再带你去。”
“哦。”小格格焉巴巴的在王帐里玩了一会儿,很快又提着小裙子跑了出去。
班第早习惯了女儿风风火火的性格,唇边划过一丝宠溺,继续头疼他的军报。
过了一炷香左右,班第将将想出一丝解决军报上麻烦的头绪,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
侍卫捧着一个香囊冲进来,忍俊不禁道,“台吉,小格格拿了你的私印送给摔跤师傅,想贿赂师傅不计较她年纪小,教她学摔跤。”
“”
难怪刚才那小家伙在王帐里赖了半天,他还当她是死心了不高兴,原来是在找买通师傅的礼物。
班第气极反笑,把私印往怀里一揣,抬脚往外走,“去看看她。”
摔跤班里。
师傅暂停授课,一脸焦躁无奈的在原地转圈圈,简直想给赖着不走的小格格跪下。
好在班第及时来了。
小格格是个聪明孩子,一见父汗面色不好,索性先发制人,撅着小嘴把边上的小男孩儿拉过来,“父汗你看,我比他还高一点点。”
言下之意,她已经长到可以学摔跤的年纪了。
班第不接她的话茬,只故作严厉的问,“为何要拿走父汗的私印”
小格格肩头一缩,有点害怕,搅着手指老老实实交代,“因为那个金坨坨最丑。”
摔跤师傅“”
“”班第也是一梗,他问话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能不问父汗,便乱拿东西,这是错的还有给师傅送礼,更是错上加错”
听班第竟然是说这个,而非自己年龄不够。
小格格莫名来了底气了,手指都不搅了,有理有据道,“之前是父汗你说的,王帐里的东西我可以随便拿了玩。还有,父汗你为了让我晚上不去缠额吉一起睡,也经常送我东西啊。所以,我为什么不能送师傅东西”
得益于班第的言传身教,小格格认为,求人办事送东西是理所当然的,一点错都没有
这种事能拿到外面说吗
班第再次被三岁女儿噎住,怕自己再教训下去,她又童言无忌抖出什么不该说的,最后索性直接道,“真想学行,那你暂时在这里学一下午。”
小格格笑眯了眼,点头如捣蒜。
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班第也逐渐领悟到女儿是个聪明小固执,一味阻止只会适得其反,就像方才这样,轻易根本摁不住她。得让她自己撞了南墙,疼了才知道回头。
班第对摔跤师傅交代两句,斜觑欢天喜地的小女儿一眼,径直走了。
摔跤师傅得了交待台吉的任务,务必要在今下午掐死小格格学摔跤的热情,累点苦点没关系。
摔跤师傅是个实在人,领命之后,直接把小格格和另外几个初学摔跤的小男孩指到最后面去学扎马步了。
前面都是些七八岁,学了几年摔跤的男孩儿在互相较量。
正好有一对摔跤的男孩打到了小格格面前。
其中一个男孩儿小格格还认识,是父汗的好兄弟,查干伯伯家的嫡长子,云律。
小格格看热闹看得起劲,眼睛瞪得老大了,攥着小拳头高高兴兴的喊,“云律哥哥加油”
结果忘了注意已经发酸的小短腿,一个踉跄,直直往前扑,凭着自己的小矮子身高,瞬间把云律的裤子拽了下来。
云律只觉双腿一凉,懵了。
然后,云律的对手趁机把光屁股的云律摁爬在地上,反败为胜。
云律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对手按趴下,也是第一次当众光屁股,气了个脸红脖子粗。
云律胡乱提上裤子,并咬牙切齿系了一个死结。
然后,一点都不顾及往日父亲在他耳边念叨的,要爱护小妹妹的话。
提着小格格后领把人拽起来,手指毫不留情戳上她的肉呼呼包子脸,气得说胡话,“我要是也三岁,一定把你打哭”
小格格之前听额吉说过,不可以当众解衣服,脱裤子,会羞死人的。更何况是脱别人的裤子。
小格格知道自己惹祸了,所以脸被戳疼了也忍着不哭。
等云律放过她后,她还记吃不记打,可怜兮兮的主动把包子脸凑过去,“哥哥你给我吹一下。”
云律“”那我戳疼你是为什么啊。
云律看着小姑娘白嫩包子脸上的红痕,与眼角似随时都会砸下来的金豆豆,无语片刻,认命的蹲下去给她吹了吹。
小格格见状,立刻顺杆子往上爬,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飞快绕上云律的脖颈,扑在他怀里哭唧唧的撒娇耍赖,“刚才摔到膝盖了,有一点点疼。”
云律稀里糊涂的又担任了她的坐骑,把人背回了公主府。
晚上。
班第一回府内,便一脸戏谑的去逗女儿,“明日起早些,父汗送你去学摔跤。”
小格格抱着小木马疯狂摇头,“不去不去。”
“为什么”班第明知故问,小格格的学习情况摔跤师傅早就转达给了他。
但师傅没好意思说小格格把人男孩裤子扒了,只说的是小格格扎马步摔了一跤,便恹恹的回府了,估计不会再惦念着去学摔跤了。
小格格想了想,奶声奶气学起戏文里的调调,一本正经唱道,“羞煞人也”
动不动就有光屁股的风险,还是不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