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意思透了。
他从小缺失玩伴,却也不稀罕,比如像源清溪那样的笨蛋玩伴,他连捉弄她的兴趣都没有。
他看到了她写的遗书,字里行间絮絮叨叨,错别字连天。
不像是遗书,倒像是在声嘶力竭的求救。
我想活着。
活着
活着。
与活着相反的,就是死着不,没有死着这个词,只有死了。活着算是一个持续的状态,而死是一个休止符,没有后续的句号。
大部分人都做不到视死如归,因为不知归在何处,即使知道,这份勇气也并不多见。但大部分人里的绝大部分人,没人愿意把羞耻的怕死写在脸上。
她大概是他看过最直白的表示怕死的人了。
她每天都要祈祷,祷告词千奇百怪,祷告的对象从宇智波鼬到火拳艾斯,少年ju上热血动漫里英俊的男配角被她颠来翻去的祷告。
她大概只看脸,而没有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自身都没有活到最后,折损在年轻的岁月里。
她还热衷于跟他说话,他总是爱答不理。他在来的路上磕破了舌头,一说话,嘴里就泛起浓浓的血腥味。
他听她猜测他的家庭,她猜他有一个凶巴巴的会监督他写作业的母亲,以及一个打棒球技术很好又偷偷给他塞零花钱的父亲,家里还有一只懒洋洋的橘猫,佛到被人捏尾巴都不会跳起来。
她想的很多,说得绘声绘色,像真的一样。
他回以冷笑。
在海边的日子很无聊,没有风的时候,浪花也消散了,时间就像是静止在了一望无际的海岸线里。
他们各自看书,他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详细而严谨地描述了每一种自杀方式的过程以及程度,他兴奋地想要尖叫,但他的舌头还没有愈合。
旁边的人替他尖叫出声了。她同样发现了一本绝世名著,一本算命看手相的书。她对照书页,无意中证实自己的生命线很长,她坚信她能长命百岁。
他对这种荒诞至极毫无依据的书籍嗤之以鼻,在他捧着的书里,有切开手部皮肤的图片。他展示给她看,现实是,无论什么样掌纹的手,皮肉分离后的惨状都是一样的。
她同样把自己视若珍宝的名著给他看,并对他生命线很短的事表示担忧和遗憾。
他们各自将信仰捧在手上。
本该互不侵扰,她却固执地在他的手心,画下了一道竖线,将那道生命线延长到了手腕的位置。
他坏心眼地把她看的算命图全改了,她大吉的手相变成了大凶,她发现后开始寝食难安,但也只难安了半天,又立刻元气满满,她开始只拣书上的好话相信。
但凡说她会长命百岁的话,视作真理。但凡说她命短早死的话,全当放屁。
当书页全部被他修改后,她干脆把书都扔了,念叨着说相信科学,迷信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如此可笑,如此双标,如此前后打脸。
他这才明白,她的信仰从来不在书上,她贪生怕死的信仰,写在心里,刻进骨子里。任何质疑,都不能动摇她的决心。
他开始疑惑,她那么渴望活下去的理由,这使得他终于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他期待从她活下去的理由中,觅得一两条,假装为自己量身定做。
她想见大英雄欧尔麦特,想要青梅竹马的男孩子喜欢她,想要那个男孩成为世界第一的网球选手,想要自己的母亲打麻将赢钱,想要在新的学期当上班干部,想要考试的题目全部都会写。
没了。
这就没了。
多么悲哀啊,都是些什么微不足道的理由啊。
他妄图从她脸上找到一点愚弄他的痕迹,那就证明她有所隐藏。
有所藏,他就有机可趁。可她坦诚得让人哑口无言,一句话都没有骗他。
他感受到一种无力,像是一阵惊涛骇浪向他拍来,他准备好喜极而泣的迎接,实际上却是一团烂棉花。
他开始故意和她作对。他唆使她爬上高高的枝头,去替他摘那根本不能吃的香橼果实,树被他提前砍坏了,早就脆弱不堪。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连人带树摔倒在地上,擦破了她身上细嫩的皮肉。至少会哭吧,他心想。
她却激动地跳了起来“太好了,这么多果子都是我们的了,省得我一趟趟地爬上去摘了。”
他想,她的疼痛神经一定坏掉了。
她挑选了最大的一颗香橼,献宝似的递给他。他不接,假意客气让她先吃。
她有些受宠若惊,立马去切开了。
他等不及看她酸到哇哇大叫的场景了,但是他根本没看到,因为她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是有一点苦恼,但不为吃。
“治酱,果子可能还没熟,不太好吃,让你失望了。但是它好香,我把它挂在房间里了,我们晚上能睡个好觉。”
“”
他越来越坏,想要撕碎她廉价的快乐。
她一如既往幻想欧尔麦特和幸村精市争相向她表达倾慕的时候,他开始嘲讽她,提醒她这是春秋大梦,提醒她命不久矣的可能性。
她先是打了他一顿,之后终于嚎啕大哭,抱着他嚎得死去活来。她的眼泪从他的衣领滚进去,他终于改口“幸村概率稍微大一点。”
她像是抱到了求生的浮木,眼泪汪汪地问他,大一点是多少点
她哭累了就睡了,醒来时又开始信心满满,哼的歌曲慷慨激昂。
她依然对他好,他喜欢吃螃蟹,却不喜欢弄脏手,都叫她替他剥,蟹黄蟹肉全部剥好,又叫她将两者分离,不然他拒绝食用。
他想看她暴跳如雷的样子,她却不气也不恼,耐着性子拆蟹,一顿饭下来,他吃饱了,她的饭都冷了都还没来及吃。
她把他当成孩子照顾,给他讲愚公移山的故事,给他讲精卫填海的故事。
教他做事要有决心,有毅力,要百折不挠。
她的语言太过匮乏,讲不出生动的故事,但她虔诚地相信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正确的信仰。
世人大多如此。
否则那些故事便不会写成成语,记入教材,一代代地传下去。
但真的有意义吗
愚公绕过山就能继续行走,却固执地把压力加在了后人身上,自以为是的为他们选好了人生方向。
精卫像一只永动机,重复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它若是把精力用在其他方面,说不定早成了百兽之王。
四季也在固执地遵守轮回,春夏秋冬的顺序永远不变好吧,这是地球公转的错。
没意思透了。
他想在夏天赏雪,想在冬天赏樱,想要海和天倒过来,想要恐龙穿过横滨的街道,踩碎那些碍眼的桥。
他大概是太无聊了,才会无聊到生病,他身体不算健康,也习以为常。她却开始紧张了,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给他端茶倒水,用酒精擦在他的皮肤上。
还唱歌给他听唱个鬼,简直是噪音。
他故意不肯吃药,诱使她吃味精拌饭,她竟然也没有拒绝。
他彻底挫败了,她仿佛生来如此,愿意无条件配合他的所有行为。
要问理由,居然只有一个,他比她小。
她笨拙地折纸花,写下为他祈福的幸运签,夸口说下一切空话就算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能给你摘下来。
他改不了戳她的习惯,笑着说,好啊,你去摘啊。
她傻眼了,大概没想到这次的任务系数这么高。
纵使这世上再厉害的异能力,也绝对做不到这种事。
他就是随口刁难而已。
而从那天开始,她所有的心思就只有一样了。就是摘星星。
离开镰仓海岸那晚,他没有半点留恋。
海还是海,天还是天,星星还是
他猛得顿住了脚步。
他看到大片的沙滩上,全部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碗”。
房子里所有能盛水的工具,全被她搬出来了。碗里装满了水,倒映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风一吹,满沙滩的星光随水波荡漾起来。
她站在星光的后面,大声朝他喊道“治酱,星星给你摘来了”
好吧,这也算。
他心想,这算是做到了吧。她确实不聪明,但这一次,她做到了他也没想到的事。
那晚他回到横滨,又下起了雨,他做了一个荒诞离奇的梦,他看到窗外有一束光,那只黑猫,就站在那束光里,投下的剪影是一个年幼的小姑娘。
他半夜惊醒,拉开了窗帘。
窗外自然是什么都没有。
他只看到的,茫茫的夜,茫茫的水。
作者有话要说 春夏秋冬四个丫头终于集齐了。
春中也。夏宰。秋乱步,冬陀陀。按他们生日顺序排的春夏秋冬。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