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锅”
“它对我说,它能炒出最好吃的干炒牛河,我姥爷吃得很满意,我也一定会吃得很满意,还有更多的人,他们都会觉得好吃。”
慢慢地,龚师傅笑了,他看着这个老友的外孙女,自己半徒的女朋友,然后他用右手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说
“我这只手可就是颠勺的、做菜累出来的毛病,现在想把这个肘关节抬高都难了,它就没告诉你点儿什么”
女孩看一眼自己面前空空的盘子,她说
“您的心在锅里,又不在手上。”
很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有个女孩儿跟着她的外公回家,外公去家访,苦口婆心劝一个执意要退学打工的孩子读完高中。
走过青石砌起来的珠桥,小女孩儿噘着嘴说
“姥爷,他不想上学了就算了吧,你都好辛苦了。”
老人揉了一下肚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宝贝,他说
“小甜,你知道当老师的,最难的是什么吗是这双眼这双眼练好了,那些学生就算把自己都骗过了,也骗不了你。”
很多年后,沈小甜对另一位老人说
“我有一双从我姥爷那儿遗传的好眼睛,我都能看见。”
第二天的厨艺比赛现场,陆辛和沈小甜都去了,看着站在参赛位置上的那位老人 ,陆辛对沈小甜笑着说
“小甜儿老师,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那当然。
沈小甜笑着往后一仰,身后是陆辛宽阔的胸膛,眼前是热闹的人群和广袤的天。
“野厨子,咱们去大西北吧,我想去看看我外公。”
“好。”
龚师傅赢了比赛,跟陆辛说好了半个月后上海决赛见。
陆辛当然答应了,表情还挺美滋滋的。
朱心驰被陆辛打发回了上海,顺便也把他的那套清海刀带了过去。
可怜的一套刀,好不容易从快递员的手里被接到,又要离开主人飘零了。
临走的时候,朱心驰大概跟沈小甜拜托了二百八十次,求她一定要提醒陆辛回上海比赛。
让沈小甜不禁怀疑她家野厨子是不是野到了会在荒地里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从此在人间消失两三年的地步。
“其实龚师傅自己出马,我觉得我不比也行了,不过再一想鹤来楼那帮人,我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坐在去往大西北的火车上,陆辛对沈小甜说,“许建昌说中国菜早就已经过时了,他那套不中不洋装腔作势的玩意儿才是正道儿,这话已经在我心里记了十来年了。”
高铁路的两旁还有积雪,黄沙、白雪、枯草、被雪点缀的秃树和干灌木火车飞驰而过,在碧蓝的天空下面。
陆辛窗外的风景,对沈小甜说
“我想赢了他,然后告诉他,他和他的那套东西才是被时代抛弃的那一个。”
哇,真是一个听起来就意气风发的理想。
沈小甜为自己的课代表鼓掌。
“从西北去上海再回家的时候我就要忙起来了。”女孩儿对自己的男朋友说,是笑着的。
陆辛说“你要忙什么呀要我帮忙吗”
沈小甜说“我不能先告诉你,我要先告诉我姥爷。”
田亦清老人嘴里那片不毛之地在多年前成了一片沙枣林,在沈小甜的想象中,就是一片荒野里有那么百来棵树稀稀疏疏地呆着。
“这么多树”
她对着陆辛惊叹不已。
是的,一大片的沙枣林,他们密密麻麻,茂密而坚定地立在天地之间,用根须抓紧了沙子,用驱赶抵御着风沙。
“你要是十月来啊,树上都是小枣子,他们这儿的人吧枣子碾了掺在面粉里做点心,还挺有意思的。”
听陆辛这么说,沈小甜抬头说“那我明年就十月的时候来。”
“我想以后每年都来看您,把从前的补上。”
站在高高的树下,女孩儿的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野厨子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像是另一棵沙枣树。
“您从前总想让我自由又有目标地活着,我浑浑噩噩好多年,总觉得自己在报复什么或者挽留什么,最后才知道,还是您教我的是对的。”
“我遇到了陆辛,他把您想告诉我的那些话都告诉我了,虽然不是用语言,是用饭我吃到了好多好东西,见到了很多很好的人,就算没有了您,这个世界其实还行,您告诉我了,我知道了。”
“我要向您汇报一下我的工作,我现在还是个老师,不过不带班儿了,好几十万学生都是看着我的视频上课的,以后这些人会更多我打算把我的视频重新剪辑整理,做成化学入门科普视频,放在网课平台上,全部都免费,只要有一个人因为这个更喜欢去学了,我觉得您都会很高兴吧。”
“我很想你”
“我爱野厨子。”
“我也爱化学。”
“我很高兴他们都陪着我。”
“我很高兴,您教给我的那些东西,也一直陪着我。”
“我妈弄了个希望小学,明年就开学了,她让我想句话,印在教室后面。”
“热爱无价,知识永恒。”
风好像变大了,沈小甜的眼前模糊了起来,她转身,看见一只大手伸向自己。
于是这个世界又变得清晰。
“有点儿冷呀。”小甜老师说。
野厨子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外套兜儿里,说“那走吧,我带你吃点儿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