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没有声音。
但他分明听到了。
她那柔软而甜腻的嗓音,像糖果,像夏天化了一半的樱桃冰淇淋,几乎尽在耳旁。
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人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又或者漫漫多年里从未有过。
沈琛指尖一顿,破天荒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为了确认并非幻听,他忽然问向身旁“她最后说的那句话,你看清楚了么”
周笙下意识“看清楚了。”
沈琛“重复一遍。”
周笙
“您没看清”
沈琛挑眉不然呢
彳亍口巴,被迫营业是男秘。反复默念着您是老板您说了算,面无表情地复述
“沈先生,您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果然话要分人说的。
他呀的太绝望,一点也不甜。
沈琛的手指重新敲点起桌面,犹如温厚长辈般善良提醒“你不适合语气词,以后少用。”
周笙“”
别问,问就是沈老板英明神武别具慧眼。
忠心耿耿的秘书绝不诋毁老板的伟大形象,硬生生掰扯回正题“今晚没有别的安排,您要去蝴蝶湾么”
去不去呢。
沈琛望向电脑屏幕。
十多分钟的广告时间转瞬即逝,电视里重新播放起狗血小白且玛丽苏的穿越剧。
那胆大包天的皮小孩三两下爬下桌椅、踩回地面,连蹦带跳地窝进沙发裹成毛绒绒的一团。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盯住前方,而后伸手抱起酒瓶子继续红酒配剧咕噜咕噜。
他定定凝望她很久,玩味很久。
妖魔鬼怪也好,别有用心的卧底也罢。
冷落了好几天。
是该去看看了。
晚七点,央视新闻横空出世。
年纪轻轻的沈音之,化身咸鱼平躺在沙发里,一根手指头无精打采地摁着遥控器,翻来覆去找了几十回,就是找不到好看的节目。
太没劲儿了。
太空虚了。
沈音之放下遥控,脑瓜里无数小心思蠢蠢欲动。这个现象用网剧女主的经典台词来概括,就是闲来无事想越狱,实乃人之常情。
不过经过长达五天的暗中观察,她发现这回的西洋笼子可了不得。不但地处偏僻荒无人烟,而且还有个会说话会认人的厉害大门。
比如刘阿姨出去买柴米油盐。只要手指头往上一摁,它当场连说带唱“指纹正确已开门。”
而她只是小心翼翼摸两把,跟刘阿姨前后相差不到半分钟,它立刻“指纹错误请重试。”
试就试呗
她试着往手指哈气,才摁两三遍手指而已。它又不耐烦地发起脾气,满口冷冰冰的“警告、警告、危险警告。”还哔哔哔地乱闪红光。
凶死了。
傻子都不找你玩的。
厨房里飘着嘻唰唰的歌声,瞅了眼干劲满满打扫卫生的刘阿姨,沈音之果断绕开狗眼看人低的大门,猫手猫脚溜上楼梯。
推开自个儿的卧室门,再推开窗仔细看,果真在模糊的光影里找到一截笔直的水管。
这是下午偶然发现的。
现在要变成超级重要的工具了。
沈音之伸长胳膊往外摸,确定间隔距离不是问题后,立刻手脚麻利地脱掉袜子、挽起裤脚。还正儿八经地在房间里蹦跶了两下,为伟大的越狱计划打好扎实的热身基础。
她压根不记得自己亲口邀请沈先生来看她,不过是半个小时之前的事情而已。
这不能怪她薄情寡义。
真的。
要怪就该怪百香门,人人口耳相传着想你爱你嘴边挂,撒娇女子最好命的秘诀。她身为红姨精心培养的未来头牌,几乎天天被耳提面命着,早早练就一身功力,甜言蜜语张口就来。
区区一句沈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看我算什么无论对象改成沈阿姨沈奶奶,刘叔叔刘先生。她照样能面不改色说出口,又何必牢记
沈音之自然而然地忘干净,大咧咧坐到窗沿边上。右手攥紧窗户边边,左手探出去抱住细长的水管
成了她得意洋洋再伸左脚。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冰冷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一道堪称温润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沈音之低下头,隔着灰蒙蒙的一片海雾,依稀瞧出院子里两团模糊的男人轮廓。高高瘦瘦,两只眼眶黑洞洞,仿佛游荡人间的恶鬼。
“沈先生”
她大睁着眼睛,十分希望不是他。
然而底下不咸不淡地回了声“想去哪里”
确实是沈先生。
好倒霉又被他逮住了。
沈音之头皮发麻,慢吞吞收回手脚。
关键时候记性超乎寻常的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很天真地说“哪里都不去,我喜欢坐在这里看海。你要不要上来看”
他笑了笑。
沈音之看不清楚,总觉得他有在笑。一如既往地温柔诡秘,像被玻璃糖纸包裹着的鸦片。
但揉完眼睛又发现,其实他在低语授意。
站在左边的周笙低头听完,抬头看了两秒。转身如影子般安静而迅速地挪到大门边,手指一按指纹正确。
门开了。
周笙踩着皮鞋走上楼梯。
沈音之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这里好冷啊。”
她搓搓手臂,想顺势溜走。
“别动。”
沈琛稍稍眯起双眼,视线锐利如尖刀。明明处于低的地势,却有种高高在上的气质。
一串清晰地战栗攀上脊椎骨,沈音之忍不住再往里面退。试图躲开他的视线,又听到他低而温和地问“阿音,你听我的话么”
他喊她阿音,好像隔了漫漫的几十年。
沈音之迷迷糊糊地应了声“我听话呀。”便更难分清楚,所谓前世今生的沈先生,究竟变过,还是在人间长生不老地徘徊,从未变过。
她不动了。
周笙很快推门走进来,朝下方点头示意。
沈先生抬了抬手指,眼眸漆黑沉寂,薄削的唇角轻轻吐出两个字“推吧。”
彼时沈音之没听清楚、没弄明白形势。还尚未来得及抓紧飘扬的烟紫色窗帘,一个力道便从天而降。
她无从挣扎,只得生生被推落下去。
犹如一片凋零的花瓣。
沈音之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还以为七爷终于彻底厌烦她了。
区区的圈宠而已,如同阿猫阿狗小蛐蛐儿,主子喜欢的时候,大可以捧在手心里作心肝小宝贝。但偏偏想着向外跑,惹得他不喜欢了。推便推摔便摔,纵然死了也不过是死了罢。
没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