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沈音之始终没想明白。
她只知道截止过年前的生活非常好, 她好,他好, 周遭的朋友们都不错。
前世今生皆是如此, 涉及所谓的爱, 好端端的日子才生出变故, 才有了掐, 有了逃。
她不逃就得永远被锁在笼子里, 逃了被逮回来, 又是没完没了地对峙。
犹如恶性循环, 生生无尽。
傻子的思维简单, 想着既然爱不好,就不要它好了。
她问朋友们有没有办法除掉这古里古怪的爱
苏井里不说话。
林朝雾摇了摇头, 说, 不能。
“那”
爱果然是个烫手山芋, 沈音之正儿八经思索片刻,又问”那有没有办法让他少爱点,别那么爱我”
“我觉得我是喜欢他的。”
这个她想得透彻坦荡“我喜欢他长得好看, 喜欢他给我花钱,喜欢他很多很多地方,可是没有爱他。”
“所以他也不用爱我, 他喜欢我, 愿意给我花钱就够了。”
没必要为她挡车祸;
更不应该禁锢她的所有。
她没打算占便宜, 不喜欢背负上任何负担。
听说喜欢得深了会变成爱, 那么反过来, 爱得浅了是不是可以退回到喜欢
小傻子有些天真地期待着。
然而林朝雾淡淡道“阿音,爱是没有办法控制的。”
“不仅我们没法控制,你没办法,连沈琛都没办法,就是因为世界上没人能控制它,它才是爱,懂吗”
沈音之似懂非懂,小声嘀咕“那就麻烦了,我只想到这个办法。”
她陷入沉思。
对面坐着的苏井里欲言又止。
止了又言,“要不还是走呗”
他别过脸盯着白花花的墙面,语气态度松软许多,吊儿郎当地“就当开年旅游,路上看看风景还能找灵感。真要想到办法,大不了再回来,反正难的是逃出去,自投罗网又没有什么难度。”
“不行的。”
沈音之无精打采“我们根本跑不出去,他马上就能找过来了。”
“这他还能找过来没导航我都找不到。”
“不至于。”
两位队友先后发出狂妄的声音,林朝雾尤其不以为意“这是我外公外婆住过的旧房子,以前他们住在六楼。全家有七八把钥匙,只有清明节扫墓之后才会来坐坐。房子常年空着,还记在我舅舅名下,要不是今晚看到老钥匙,我都想不起这个地方。”
“就算沈琛再怎么神通广大,起码今天晚上他”
她往窗户边上走,似乎要验证自己所说的话,边说边拉开窗帘。
然后戛然而止。
两秒之后一声“啧。”
林朝雾麻溜掩上窗帘,回头,摊手“阿音说的没错,他找过来了。”
这秒打脸。
她不得不服。
不过还心存侥幸,她往旁边让个空位,招呼沈音之“我近视没戴隐形,你来看看是不是他,小心点。”
沈音之悄悄捏住窗帘布,掀开缝隙,光露出半只眼睛。
往下看。
两栋居民楼之间停有熟悉的车辆,车边赫然站着个男人,又高又瘦,犹如深夜里冒出来的幽灵。
好似敏锐察觉到视线,他陡然抬头往这个方向看来。
沈音之始料不及。
明明隔着长长的距离,他眉目遥远,神色模糊。
刹那间她依旧觉得被逮住了,仿佛被庞然大物扼住脖子,凛冽的爪尖差点儿能刺破皮,给她无数鲜血与疼痛。
“是他。”
她缩了缩脖子,强迫自己挪开目光。
“真找过来了操,警犬投胎“
苏井里脸色变化“关灯么”
“别了。”林朝雾反驳“我故意把车停在别的楼下面,他还能找到这栋楼。你现在关灯相当于欲盖弥彰,不如不盖。”
“那你这楼顶有没有天台什么的,能不能从别的楼下去或者有没有认识的邻居,借地方躲躲”
“天台没有,我记得四楼也是我外公的房子,好像租给别人了。”
林朝雾冷静摸手机“打个电话问问我妈。”
苏井里连声催“赶紧的”
没料到沈琛动作如此之快,他们冒出不同程度的忐忑与不详心情。
反是沈音之展露出超乎寻常的镇定,因为她知道自己跑不了。
前世她跑过无数次,沈琛死不肯放过她。
她并非故意折磨他,又不能拖累两个朋友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无论怎么看都跑不了,这回出来只不过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抗之举,结果几乎注定。
她终究会落回到他的手里,时间早晚的差别。
关键在于他的态度是否会变,从而涉及到她之后要怎么打算。
这个事情她讲不清楚,他们好像无法理解。
沈音之只好双手捧着水杯,望着轻轻敲动的窗帘布发呆。
这时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咚的两下。
力道不轻不重,速度听着是从容不迫,顿时衬得房里寂静可怕。
苏井里起身要去开门。
沈音之却快他两拍,瞧见门外令人意外的人。
不是沈琛。
而是许久不见的。
周笙。
周笙神色淡漠,身后空荡,似乎是单枪匹马上来的,浑身裹挟着寒气,凛凛的。
而沈音之后头站着苏井里和林朝雾,明晃晃的两脸戒备。
他一看便猜到怎么回事,眼神落到沈音之身上,冷道“沈先生让我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
苏井里想接,他躲开,只递给沈音之。
“您的睡衣,还有。”
他顿了顿,用上颇有些意味深长的语气“刘阿姨做的菜,本来准备今晚庆祝发布会的。”
刘阿姨以为你会回去,但你没有。
沈音之从里头听出点儿隐约的指责,失望,或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沈琛会送这两样东西过来呢
她困惑地问“他不抓我回去吗为什么”
周笙面无表情“我不清楚。”
“那他没有话要跟我说吗”
周笙反问“您有话想对他说么”
沈音之不语,想不到这时候有什么可说。
“好好休息,这就是沈先生要说的。”
周笙转身下楼,沈音之下意识开门走了出去。
“周笙,你也想起来了吗”
她踩住影子,瞧见自个儿的影子扭曲飘忽地铺下台阶,以及周笙停住脚步,影子没入黑暗。
“是,我想起来了。”他没转头,单单叫了声“有什么事要吩咐么,小姐”
没错,是了,就是这股子口吻。
前世的周笙是孤儿,不知经历过什么,九岁起便在沈琛手下做事。
没有亲人,不讲情爱,冷血得近乎完美,视沈先生为信仰,不容任何人侮辱,背叛,何况伤害。
起初他对她的态度冷冷淡淡,直到1937年,她再三出逃惹得沈琛不高兴。
他完完全全站在沈琛那边,自然而然不待见她,转为冷漠。
如今也算殊途同归吧。
之前不错的相处一笔勾销,不过事情总是双面性,有坏自有好。
周笙了解沈琛。
是那种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旁观者清醒的看待,加之他把沈琛看得不能再重。
沈音之就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沈琛喜欢我,你有没有办法让他不爱我”
“没有。”
可惜得到的答案依旧叫人失望,他字字冷锐“要是世界上存在那种办法,我会不择手段弄到手,你本该死者安息。”
看来是真的很讨厌她哦。
他往前走两步,沈音之追下两个台阶。
楼道灯光随之晃了晃,微弱亮着。
“那他就是乱七八糟的爱我,我没有爱他怎么办”
沈音之双眼澄澈,到处摸口袋。
外套两个口袋,里头毛衣没口袋,垂坠感良好的针织半身裙又两个口袋。
她把身上口袋全部翻出来给他看,十分无辜,茫然。
“你看,我真的没有爱可以给他,真的。”
“这样他不高兴我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所有人都不高兴,所有人都对我生气,好像是我做错了。”
不知怎的对他很轻易地说出口“可是我不知道我错在哪里,因为我就是不高兴呀。”
“我又没有傻到分不清高不高兴,是不是”
“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你们光在那边生气,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生气,你们在气什么。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当然有的时候我也搞不懂我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知道沈琛聪明,他有钱,他能做的事情比我多,我没有他厉害,但是我不想死呀。”
“我想高高兴兴的,我高兴了就愿意哄他高兴,大家高兴,我错了吗”
“我不应该想办法高兴吗”
“难道他的高兴重要,我的高兴不重要”
“而且他的爱是他的,我的爱是我的,你们说了没有办法控制。为什么他非要爱我,他是对的;我控制不住爱,我不爱他,我就是错的呢”
讲累了,小傻子拍拍屁股坐在台阶上,盘手埋脑袋,表情万分严肃。
“我要是做错了,错的地方肯定是,我想让所有人高兴。”
如果她只想让自己高兴,不管别人死活自个儿逃之夭夭就是了;
如果她只想让沈琛高兴,违背内心哄哄他骗骗他,以此换取名利富贵便是;
如果她只想让朋友高兴,应当抛弃所有想法按照朋友们安排好的路线走。
她错在贪心不足。
错在自以为能够让身边所有人开心,到头来徒惹满身臊。
“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轻轻的,糯糯的,回荡在楼梯之间“周笙,你要是我,会怎么办”
啪嗒,灯灭了。
周笙转身往回走,灯又亮了,照得她发顶有个小小的亮圈。
她仰起脸,双眼澄澈,没有眼泪。
手指头掰扯着卡通袜子,稚气又通透。
周笙依稀明白这个傻子特殊在哪里了,薄唇动了动,吐出一句话“如果你能不爱所有人,就没必要爱他。”
算是出了个主意。
然而远在理解范围之外,沈音之满脸疑惑,“可是”
“愿意被他爱就够了。”
他声音清冷“沈先生很好哄,他想要的不多,只是无法接受什么都没有。”
最后说“他只剩你了,沈小姐。”
他不作停留的离开。
沈音之脑袋靠在膝盖上,独自闷声不响坐良久。
送来的饭菜是热的,三人解决掉晚饭,潦草打扫下房间,准备睡觉。
沈音之和林朝雾一个房间。
床铺靠墙,坐起来便是窗户,能瞧见无边夜空里没有星星没有月光,寒风吹得树木枝桠摇曳不止。
沈琛依然立在原地。
一身周正的漆黑呢大衣,指尖凝着零丁的火光,唇角溢出一团飘渺朦胧的白雾。
他在抽烟。
这是沈音之生平头回见他抽烟,不禁眼神驻留,又瞧见雪。
稀稀拉拉的雪点儿,漫天如纸屑般洒落在他的肩头。
有人走近说了什么,应当是周笙,撑起黑色的雨伞。
沈音之拉开窗户,手掌伸出去接住几片雪。
口袋里手机立刻嗡嗡振动,收到言简意赅的短信关窗户。
我想玩玩雪呢。她回。
再玩就回家玩。
他凶凶的,不容反抗。
沈音之低头,模模糊糊感觉对上沈琛的视线,他正在伞下往这边看,手机发出柔柔的光。
她关上窗户,长时间凝望窗外,直到玻璃蒙上一层雾,糊了眼睛。
她伸手在上头涂涂画画,喊“蔻丹。”
“嗯”林朝雾似睡非睡地应“怎么了”
“为什么”
小傻子歪头,脸枕在冰冰凉的大理石窗台上,迷糊发问“为什么他在我旁边的时候,我能看得到他,但不觉得他在爱我。现在他离我有点儿远,为什么我又突然,好像,稍微感觉到他在爱我了爱本来就是这样的东西吗要离得远远的才能好”
“还是说。他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我就觉得他不爱我,他做我喜欢的事情,我又觉得他爱我。”
“爱不是从头到尾的,是会因为他做的事情变来变去吗就像玫瑰本来爱那个男的,后来因为他娶了别的女人,就不爱他”
“不是,阿音。”林朝雾睡意朦胧“所有人的爱都是不同的。”
“不过能够确定的是爱需要磨合,嘴巴上该怎么说,手脚该怎么做,没有真正的答案,她们得自个儿摸索。无论你所听过的玫瑰百合,红姨,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故事。爱本身没有错,只是她们后面的路走错了,只能说女人好像有天赋,女人有找路的天赋,执着到底的毅力。男人没有,他们很容易走错,走丢,把我们丢在迷宫里自生自灭。”
“所以百香门里忌讳讲爱,是打从开始就杜绝掉风险。你是你,真要到了那个地步,没必要被别人的故事吓住。”
“”
沈琛。
在窗户上慢慢写出这个名字,好似能穿透时光,回望他曾经握住她的手,一笔一画地练字。
“他真的爱我吗”
沈音之眨眨眼,转头,眼眸熠熠生辉“我只听到他这样说,你觉得他真的爱我吗他会不会搞错了”
“他爱你。”林朝雾没有多作犹豫“这种事情很难弄错,人爱不爱另外的人,他自己清楚。”
“那我爱他吗”
沈音之像个被难题绊住,解不开,索性想抄答案省事的差生,可劲儿盯着林朝雾瞧。
这回对方无奈地弯起嘴巴。
“这不能问我,阿音,你不能靠别人去判断你到底爱不爱那个人。”
“那我怎么知道呀,又看不到它,摸不到它。”沈音之嘟囔“太难了。”
“到时候你会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