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玉愣在原地不动。
叶萌回头催道“走啊, 愣着干哈。”
香玉犹豫片刻, 跟了上去。
她尾随叶小小往外走, 黑夜如巨大的幕布笼罩一切。
但渐渐的, 那黑幕中渐渐撕开一个圆形的大口,显露出一片湛蓝天空。
光明瞬间点亮下方的地面。
而正下方,正是薄宅的禁地院子。
画面影影倬倬, 香玉知道这肯定是叶小小口中所说的幻觉。没想到她和那俩小鬼有这般的功力。
叶萌将香玉的吃惊收在眼底,挑眉一笑, “可看过西洋电影这就带你看。”
香玉脸上鄙夷,可心中那股好奇的冲动却在作祟。因为杨妈当初的警告,自入宅后她就离这禁地远远的。
只是此刻,这禁地小院呈现着簇新整洁的状态, 并不是初见时荒凉的样子。院中一株桃花探出枝条,在暖阳清风中徐徐摆动,她甚至可以闻见那浅淡的花香。
院子里传来女人的说话声。
叶萌看向香玉, “走, 进去吧。”
香玉提着裙子, 尾随叶小小和俩小鬼进了那院子。
这个小院的构造与其他跨院并无二致,只不过院中有一棵桃树,树下挂着秋千。
有一位身穿鸭卵青色褂裙的女子安静地坐在秋千上发呆, 约莫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秋千一旁站着个伺候丫环。
香玉心中一颤,但又立刻反应过来,这俩女子只是幻象,她们并不能看见自己。
秋千上的女人神色黯然地看着地面, 半晌她才问身边的丫环,“杏儿,你说三爷怎么不来呢是不是我生得太丑了。”
丫环说“七姨太,您哪里丑,您跟那桃花似的美。”
女人轻叹口气,“哎,可他就是不来呀。我都快数清院子的砖有多少块了。”
香玉一愣,七姨太这个女子是在她来之前的那个七姨太
春兰说过,旧七姨太死于滑胎。
现在看,她住的地方还变成禁地。这里肯定有什么辛秘。
院中女人时而望天,时而嗟叹。
香玉心中低落,她觉得平日里自己大概就是这女子的模样,孤苦寂寥,自怨自艾,抱着那点卑微希望期待着夫君能来。
可如今,她知道,三爷是无论如何都盼不来的。他爱的是男子。
哪怕女人再美再好,也是换不来半分怜悯的。
忽然间,那女子和丫环都不见了。转而,房中传来女人凄厉的哭声。
叶萌抱着鬼娃推门而进,香玉紧跟着走了进去。
香玉吃惊,房中除了跪地的女人,三爷竟然也在。
女人趴跪在地上,边磕头边哭诉,“三爷饶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我腹中的孩子无关。只求三爷饶我们娘俩一命。”
男人一脸漠然,既不恼怒,也无悲怵,仿佛眼前之事与自己无关。
香玉惊诧,不知这旧七姨太怀胎还求饶是什么缘故。
直到她听见那女人说“三爷,我红杏出墙是为耻,可我的孩子是无辜的。我不求您原谅,只求您饶过我孩子,待我产下孩子。是杀是剐我都认了。”
一时,香玉惊得瞪圆了眼。
没料想,这旧七姨太竟然胆大到给三爷带绿帽。即便三爷爱男人,可也不会容忍爬的女人啊。
果不其然,三爷起身,拂袖而去。
女人趴在地上哭得惨惨戚戚,她捂着肚子,不断地念着,“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
香玉竟也感到一阵悲凉,她虽不忠,但又何尝不是可怜可悲呢。
除了女人的哭声,此时耳边又传来婴儿的哭声。
香玉看过去,只见叶小小身边那个小小的婴儿鬼嘤嘤抹泪,叶小小蹲下把婴儿抱进怀里,哄个不停。
屋外,星辰转移,日夜交替,转而变成黑夜。
离去的三爷再次复返,他盯着瘫在墙角憔悴不堪的女人说“左阿美,我可以饶你一命。也可以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不仅如此,我还会把这孩子当做亲生的养育。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忘了外面的男人,安心在这宅中做七姨太。你要守住那个秘密,记住,这孩子就是薄家的血脉。”
女人惊喜之余也很感迷惑,“三爷,为何”
男人不耐,“你便说行,亦或不行吧。”
女人顿时磕头如捣蒜,“谢三爷饶命。我记住了,这孩子就是您的孩子,就是您的。”
看到这,香玉十分迷惑,为何三爷要这样做呢片刻后,她似乎领悟到其中缘由,难不成三爷是想和那男子长相厮守,不再同女人孕育子嗣,所以才用这招么。
周围响起了女人银铃般的笑声。
那个叫左阿美的女人出现在各个角落。
坐在榻边绣着小虎头鞋的左阿美,一边绣着一边哄着腹中孩子,“娘给你绣娃娃鞋,等你出生就能穿喽。”
坐在院中晒太阳的左阿美,笑盈盈地摸着肚子,“娘给你起个小名好不好。就叫童童吧。童童,童童”
还有因为怀了身子狂吐不已的左阿美,末了还是强撑着喝下了粥,“为了孩子,我得多吃两口。”
香玉感叹,虽然这左阿美做了不守妇道之举,但她对腹中孩儿的爱却是不作假的。想来,天下母亲都是一样。
忽然间,四周瓦墙坍塌,拔地而起另一处房屋。
待香玉反映过来,已身处在贺锦富的房中。
贺锦富坐于榻上,几个姨太太围坐一圈。
叶阑珊道“我这法子是最神不知鬼不觉的。且不会有失。那几种药物单拿出来都是毒物,但只要一并用来,便能作效。”
贺锦富勾着唇点头,“如此甚好。只是该如何分而行之。”
梁汝儿眼珠子一转,“不若此,我将药粉做入香膏了。六妹妹将药粉做入香荷包中。”
叶阑珊说“有一味药还是要食用才好。”
贺锦富看向苏菊,“那便你去吧。将药粉做进糕点中,送于她食用。”
苏菊微笑点头。
看到这一幕,香玉不甚理解,这几人到底是要做什么。
白桃一语惊醒迷糊人“我等全凭大夫人差遣。瞧那狐媚子那样子早就气不过了。不知道还以为怀了龙种,瞧那得意样子。等孩子没了,看她还如何嚣张。”
几个女人纷纷面露期待之色。
香玉顿时惊呆,这几个女人竟然在暗中筹谋打掉左阿美的孩子。
那好歹是条人命啊,在她们眼里就如同草芥吗
画面再一转,香玉回到了左阿美的院子。
她看到那几个女人分别带着那特别的“礼物”来了,嘴角含笑,说尽好话,直把左阿美说得心花怒放。
香玉焦急,想张口提示,切勿相信这几个女人。可还没张口,便意识到这是幻象。
在姨太太们日复一日的努力中,左阿美的身体变弱。
香玉看得焦心,却无力挽转。她看见一旁叶小小怀中的婴儿鬼面露狰狞之色,仿佛极其地愤怒焦躁。好在叶小小一直抱紧着,不然那小婴儿好像就要发疯了。
香玉提心吊胆,好在左阿美虽然越来越憔悴,但始终没有滑胎。
忽然间,屋外头转成黑夜,大雨瓢泼,电闪雷鸣。、
左阿美在屋中小憩。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撑起身子,就看到白桃急匆匆走进屋子,身上被雨淋湿了半边。
左阿美见状不对,起身相迎,“四姐姐,怎么了”
白桃紧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左阿美急了,“姐姐快说啊”
白桃重重叹了口气,“哎刚得了消息,你弟弟没了。说是被马车给撞死了”
左阿美只觉得脑子轰地炸开,随后是撕心裂肺的悲痛,“你你说什么我弟弟他”说这话,左阿美就快要瘫倒在地。
白桃连忙扶住,“你小心别动了胎气。”
左阿美泪水决堤,哭喊道“我的小弟啊”
白桃将人扶到床边,就发现左阿美的裙子已湿,还伴着血迹,“这这”
左阿美随之低头看着裙,慌张不已,“我是要生了,姐姐,快去请产婆。”
白桃连连点头,“好好,我这就去。”她随即看向丫环,“你快去正院和大夫人禀报,快去”
丫环犹豫,“那七姨太”
白桃厉色,“我要去请产婆,哪还有闲工夫再去正院。还愣着干嘛”
丫环吓得只能点头。
俩人离去,白桃回头说“妹妹你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左阿美含着泪点头。
外头狂风暴雨,她一人躺在床上。
褂裙渐湿,鲜红的血迹渐渐弥漫而开,连同床褥也被沾染。左阿美顿时慌了,她大声呼喊,“来人啊救命啊姐姐们救命”
可无人回应,她的呼喊被淹没在雷雨声中。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左阿美抹了泪,强压下内心的慌张。
她褪下自己的褂裙,开始用力。
她颤抖着唇哭说“孩子,娘不会让你死的。”
“就算娘有事,娘也不会让你死的”
看到这,香玉已难受到落泪,可她什么也干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女人在垂死边缘挣扎。
其实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子,不过是个想保护孩子的娘。
左阿美咬着牙用力,下唇早已被要出血。
她感到剧烈的疼痛正在将自己撕裂,鲜血还在不断涌出。
“啊老天爷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我有罪,但是孩子是无辜的”
“我的孩子,孩子”
分不清是泪,还是汗,还是血,左阿美只觉得整个人仿佛溺在水中。
失去亲弟的悲怵,难产的绝望与痛苦,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血液流失的太快,左阿美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清醒。
她只能继续咬住舌头,迫使自己保持清明。
漫漫长夜流逝,可始终没有人回来。
无论左阿美如何嘶吼尖叫,都不曾有人来。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漫长到让人绝望。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