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着虚空而行。
前方始终有一轮幽幽的月色, 月色倾洒, 给她指引。
真实亦或者是幻境
她手中的小黄书随风翻页,谢冰低声念诵“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来自满江红的技能, “看破虚妄”。
饮敌人之血,从自己之头。
她的瞳孔渐渐变成湛蓝色, 似是千年不化的冰雪,这便是“看破虚妄”之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斩破发生过的真实, 看破滞留她的虚幻。
她睁开眼,是一方昏暗潮湿的地牢。
她在地牢里,整整被锁了两年, 两年的日日夜夜,让她深深熟悉每一处角落,每一处摆设。
谢冰艰难地撑起眼皮, 额头上全都是冷汗。
几乎变成骷髅一样的身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伴随着让人牙酸的血肉锁链挣脱声,她将锁链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扯出来。
甚至,连鲜血都寥寥。
血液都流干了。
而顾莫念保持着她陷入黑暗前的姿势, 颤抖着抓着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指微动,即将醒来。
谢冰躬身抬头,白发遮掩她半张脸, 她喘息一瞬, 缓缓而坚定地站起身来。
她身脊笔直, 举起冰霜灵剑,眸中冷漠
她已经,毫无畏惧。
这锁链,永不可能再束缚她。
这地牢,永不可能再关押她。
她一剑将顾莫念劈成两半。
没有血肉的迸溅,只有破碎的星光在缓缓的消散,与此同时,一股深海的咸腥味道冲天而起。
在幻境的最深处,有人在冷厉的嗤笑。
月色在地牢里,晕开了另外一条幽深的道路。
谢冰知道,她要继续逆向而行,回到最初。
可是
在幻境中,还有一个碍眼的存在。
谢冰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犯过错,杀过人,她是一个标准的恶毒女配。
一切回溯来看,她不会将所有的一切都怪罪于别人,可是她更不会任人欺辱。
她走到女人沉睡的水晶棺前,仔仔细细地凝视着她。
谢冰现在意识清醒,自然知道这个女人,是南宫听雪。
南宫听雪,初代万人迷。女主的剧本里没有死亡这个选项,在她死后,顾莫念为爱痴狂,宁愿入魔也要救活她。
他的入魔,由恶毒女配来抵债。
谢冰不过是一个垫脚石,一个能贯通万人迷一代和二代万人迷的垫脚石。
所以她贯穿原书的始终,她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被美色冲昏头脑的恶毒女配。
从她一开始“别有用心”强娶前夫哥,到她“居心叵测”“要挟”师父顾莫念和她亲密如同夫妻,再到她被入魔的顾莫念炼制成药渣,到她成了魔修丧心病狂的做坏事,都没干好事。
谢冰回来后,她清醒而冷漠,她理应当怪罪南宫听雪。
然而,这个幻境里的女人,南宫听雪,不是一切的根源。
谢冰最嗤之以鼻的,就是“红颜祸水”之说。
男人将他们的欲念、失败、堕落,都归于红颜祸水。
或许,顾莫念会说他的入魔,他所做的一切恶事,都是因为他爱着这个女人,想要她复活。
然而,那不是践踏旁人的原因。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他,算是什么天
谢冰的视线,落在南宫听雪闭着眼睛的容颜上。
细长的眉毛微蹙,粉色的唇紧紧抿着,即便在沉睡,也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坚韧。
是与萱瑶的柔弱完全不同的意味。
然而就长相来说,南宫听雪与萱瑶有八分相像。
怪不得顾莫念在最开始见到萱瑶,便将她带回太虚派好生呵护,乃至对她一见钟情。
萱瑶与南宫听雪,她们是母女。
谢冰深吸一口气,她真的不怨憎南宫听雪,哪怕她的肌血骨肉都被南宫听雪所用,她也不会认同红颜祸水之说。
然而
她的手中持剑。
她将剑向着水晶棺劈去
“砰”
水晶棺碎裂,幻化为点点星光消失。
谢冰立在空落落的原地,周遭的黑暗在疯狂地往后褪去,月光铺洒一条蜿蜒亘长的大道。
这里已经被她摧毁殆尽。
她冰冷而无情地想,南宫听雪,就该好好的死着。
南宫听雪,不该再活过来。
她逆向而行,一步迈到了太虚峰里。
她再次睁开眼,看到自己手里紧紧捏着白玉药瓶,她之前一直坐在窗边,似乎在翘首以盼。
谢冰嘲讽一笑,低头将白玉瓶中的药丸倒出来,仅仅有一粒。
这是最后一天的药,按照惯例,顾莫念的药会在这天的傍晚送过来,她在等的,就是顾莫念送过来的补药。
谢冰随手将药丸捏碎,站起身来。
她走到桌子前,白色的药瓶码了整整一排。
这是师父给她的东西,药被吃了,不能剩下一粒,她只能留下药瓶。
她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剩下的药瓶,这是他们最后的羁绊。
谢冰向前一步,一手捏碎了白色的药瓶,碎片在割裂了她的手指,转瞬间幻化为星光,从她指尖漏下去。
一瓶瓶药瓶被爆开。
她拂过眼前幻象,向着最前方而去。
谢冰蜷缩在顾莫念的怀中,被他疏离克制地抱着。
她周身的肌理在撕裂,血液顺着毛孔流出,濡湿了顾莫念的白袍。
谢冰最后的渴望,仅仅是一个拥抱。
顾莫念给她过拥抱。
她以为可以冲破世俗的枷锁,和她爱着的师父不管禁忌,不管偏见,不论始终,在一起。
不再奢望。
她挣脱了顾莫念的怀抱,她穿着血衣,艰难地站直身体。
在他略微愕然的目光中,举剑,砍碎了幻象。
深山风雪透过打开的雕花窗棂,飘落到房间内相处的男女衣袂上。
窗外大雪皑皑,顾莫念体内灵气流转,无惧酷寒,而坐在他身边的谢冰被冻得脸色青白,她举手手,哈了一口气,小心地侧头看向顾莫念。
手指微微蜷动,她伸过去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顾莫念的手。
谢冰的手几乎冻透了,毫无温度。
太凉了,凉到顾莫念往后抽了一瞬。
他硬生生克制住,冷淡的眉眼中什么表情都没有。
谢冰停滞了一瞬,她再次睁眼的时候,瞳色冰蓝。
她低头看着自己抓住顾莫念取暖的手,两个人亲密相处,却各怀心思
这一方在无耻地觊觎师父美色,另外一方却在处心积虑地利用。
她与顾莫念近在咫尺。
谢冰抬起眼睫,冰蓝的瞳孔幽幽地看着顾莫念,能看清楚他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她微微一笑,她直至今日才彻底明白,在当时的顾莫念看来,谢冰恶心透顶,她恬不知耻,逼着他堂堂正道之首出卖色相。
他认为,这是被谢冰丑恶的要挟。
她亵渎他。
所以,他厌恶她。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尽管对于顾莫念来说,那是那么不堪受辱的一个月,对于谢冰来说,那一个月,是她在痛苦中唯一的支撑。
一把剑,穿透了顾莫念的胸膛,却没有任何血迹。
随着冰霜之色的散落,周围的一切都空了。
眼前是大片的海水,将她的四面八方全都是挤满,窒息的水已经淹没了她的口鼻。
再有一息,便彻底由她自己,杀死自己。
谢冰淡淡一笑。
幻境中的目的,只有一个被自己恐惧的,再杀死一次。
不论是什么恐惧,只要她在幻境中被自己杀死,她就失败了。
况且,这根本不是幻境。
这是谢冰曾经被“杀死”过的真实。
这一切,都是在她身上,真实发生过的真实。
谢冰顿了一瞬,她觉着自己脸上有水珠。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下泪水,而她浑然不觉。
她随意地擦干净眼泪。
不许哭,不值得。
眼前的“真实”,被谢冰亲手碾压粉碎,在无边的海水中,她看到了尽头。
是那座斑驳的“墓”。
这里,才是真正的“虚妄。”
她前世,是与顾莫念虚情缠绵过,是被顾莫念锁在地牢里当做炉鼎,是活生生的成了药渣
然而,那个男人有最后的一点怜悯之心
他没有杀她,他将她丢弃在悬崖之底。
所以,谢冰的最后“死亡地点”,不是在“墓”里,而是悬崖之底。
可是悬崖之底,又不是真正的死亡之地,谢冰成了“傀儡”,走向了人人得而诛之的歪魔邪道。
鱼尺笺的幻境,只能编造一个墓。
这个墓,是让谢冰心甘情愿地以为自己“死”了。
这个墓,才是幻境的“阵眼”。
所以,鱼尺笺操控着幻境,一定在墓那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