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王府
古色古香的梨花木屏隔开了里外, 案牍上的红木镇纸旁搁着一块叆叇。才不过十一月, 门窗已经紧闭,铜制的炭盆也被搬进了屋里。
两侧的紫檀书架中间,正挂了一块牌匾,上书方和斋三字,铺面的文墨气息、四处的雅客之味, 整间房少金玉而多古木,尽显主人家的老成稳重。
这里是当朝首辅王瑞的书房。
七十多的老人坐在炕上, 他手里捧着汤婆子,腿上盖着棉被,缩在暖和的地方,舒适地眯着眼。
“今年冬天真冷啊。”他悠悠地叹息,“河里八成要结冰, 等明年春天化了,会不会有凌汛啊。”
他旁边的炕上坐着一年轻的女子, 柳眉凤眸, 薄唇微弯,身着竹纹裰,头上束玉簪。她神情柔和, 气质典雅, 在首辅身旁坐着也并未拘束。
“老师放心,东南的河道学生都已经叮嘱过了,明年开春只要没有特殊的天灾,是不会发灾的。”
此人正是吏部侍郎、王瑞的得意门生殷姮。
王瑞感叹了一声, “唉这些都是工部的事,你其实用不着费心。”
她看着身旁的殷姮,这般的音容相貌、斯文姿态,倒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工部尚书,万清。
“道理如此,可东南一代的官员还是更在乎老师的意思一些。万阁老也上了年纪,下面的事情她多少精力不支,总归都是为了朝廷百姓,咱们这里再说一声,更为妥帖。”
“还是你做得周全。”王瑞想了想,“我记得万阁老也是怕寒的,今年她的俸禄一钱都没发,你一会儿出去的时候,叫人从我的屋子里拨些银丝碳送过去。她最近膝盖疼,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寒了。”
殷姮点头应了,“是。”
“四川出了大事,还有十天就要断粮了,她一定心里着急,日日夜夜得睡不好。”王瑞叹了口气,“难为她了。”
“可不是。”殷姮将茶盏放到了桌上,身子正面朝向了王瑞,“陈宝国要从修圆的钱里划,可等朝廷的钱调出来送到下面、再分开去各省买粮、再将粮送到四川灾区,不说百姓们还等不等得到,就算等到了,真到他们手里的又有多少”
层层剥削,百姓是分不了多少的。
她摇了摇头,无奈道,“陈大人一心为民,可到底在庙堂高处待久了,有些下面的实情就都忘了。”
王瑞忧心地闭上了眼睛,“我们同他说了多少次,他是一概也不听啊。”
殷姮抬眸,望向了王阁老。她明白这个时候该轮到她说话了。
“阁老,四川情急如火,这事关系到万千子民的性命,我们不能再让陈大人一意孤行了。”
王瑞睁开眼睛,看了眼殷姮,“他兼着户部尚书,就算我是首辅也没有办法啊。”
“事急从权,”女子微微勾唇,暗藏了两分深不可测的意味,“这件事其实还未请示过老师,我派人去陈大人的老家埋了十万两的现银。”
王瑞从炕上直起了背,眼睛睁得极大,“你、你怎么能这么做”
殷姮拱手低头,铿锵坚定,“老师,千万之命和一人之命,舍何弃谁”
老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盯着殷姮的后脑看了半晌,许久才痛苦地闭上眼睛,悲戚道,“陈大人一生清廉,谁想竟会因为这样的事背负污名,是我们对不起他啊。”
殷姮抬头,“老师不必太过悲恸,只先将他关押诏狱,等四川的事情落定之后再说是冤假错案,到时候将他放出来官复原职,学生亲自向他赔罪。”
“唉也罢也罢”王瑞闭上眼睛,似是不忍再听了。他挥挥手,叫殷姮下去,“你现在大了,是个有主意的了,既然到了这一步,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办吧。”
殷姮起身,对着王阁老又一拱手行礼,“是,那学生就去了。”
她走出了门,正面对上了给阁老送东西的丫鬟。
那丫鬟端着托盘,侧身对殷姮行了一礼,接着朝里走去,轻唤道,“老爷,燕窝粥好了。”
殷姮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了王瑞的声音,“我只吃血燕,叫厨房去换。”
她轻哂一声,掸了掸衣袍走出去。
外面秋风刺骨,内里春暖融融。
绮水楼
在慕良说出“皇上准了陈宝国大人的方案,但是旨意还未下”的那一刻,兰沁禾就再无旖旎的心情了。
殷姮一早提出的抄家,是难得的两全之策,既能保住福建又能就地解决四川之难。
万清是默许这个做法的。
但是陈宝国不愿意。
士农工商皆是西朝子民,现在国库里明明有大把的现成银子,为什么要去割别的子民的肉,去补以后的疮
那些商贾何辜
陈宝国不想听什么和光同尘,他只知道做人做事要光明磊落,如果连一点良心都不讲了,那这个官不做也罢,不如回家种地。
慕良没法保陈宝国,王瑞一党是坚决不同意陈宝国的方案的。
万清一党看似中立,可那默不作声的态度就是否定。甚至她有其他更深的打算,一旦王瑞真的动了陈宝国,这件事就能成为日后倒王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