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澈,你手机又响了。”周泽亮说。
“不管他。”段语澈一手捏着快要在高温下融化的甜筒,另一只手把手机掏出来看了一眼,直接摁了挂断,“又是我爸,烦。”
“你爸真的把他资助的穷学生接回家了”周泽亮把鸡块袋子递给他,“是不是他私生子”
段语澈叼着鸡块,含糊不清地说“我问了他他说不是,还说我胡思乱想。”
前些日子刚听说段述民要把资助的少数民族贫困生接回家,就找过周泽亮发牢骚,两人琢磨了半天,觉得这个贫困生很有可能是段述民的私生子,段语澈一门心思乱牛角尖,和段述民爆发了激烈争吵,还说了很伤人的话。
最后他弄清楚了这个叫曹烽的贫困生不是段述民的私生子,可拉不下面子去道歉,也很反感陌生人住到自己的家里来,便一直和段述民冷战到现在。
“那贫困生多大”
“不清楚,比我大点吧。”
“你当心点,要真是你爸私生子,跟你抢家产怎么办”
“跟我抢”融化的香草冰淇淋滴到了手上,段语澈直接丢进了垃圾桶,语气轻飘飘,“我弄死他。”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周泽亮注意到了身后那个乞丐又跟上来了。
他推了推段语澈的肩膀“喂。”
“干嘛”
“你看后面,那家伙跟着咱们是不是”
段语澈回头看了一眼,男生一个踉跄,似是想躲,但是无处可躲,黑不溜秋又狼狈的模样活似个刚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流浪犬。
“还真是跟着咱们搞什么”周泽亮拽着段语澈快步离开,“那家伙是不是看你有钱,要抢劫”
“我觉得不像,”段语澈心说那样的眼睛,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坏人,“没准人家就是想感谢我呢”话音刚落,那人就大步走到两人身后。
周泽亮立刻戒备地把段语澈往身后一护,警惕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曹烽跟了一路,终于鼓起勇气追上去,他只是看着段语澈,一言不发地把刚才给自己的钱还给他。
段语澈低头看向他手里的几块钱,恍然大悟原来是不要自己的钱啊。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周泽亮心里暗自嘀咕,早说是还钱的嘛,跟那么半天搞什么,还以为要抢劫。他一把伸手把钱夺了回来,揣到段语澈的包里,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走。
曹烽见两人要走,心里一急,抬步就追上去。
“怎么还跟着啊”周泽亮立马回头瞪过去,嚷嚷道,“有完没完告诉你啊,我叔派出所的,再跟着马上报警抓你”
曹烽并不看他,目光单是望着段语澈,可一到关键时刻,他说话就磕巴,这是他的“病根”,他三年前在县城读书,那会儿才开始正式学普通话,很多同学嘲笑他的口音。
他不敢说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让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周泽亮一皱眉,对段语澈耳语“你认识啊”
“不认识。”抬头看着少数民族,段语澈端详了几秒,“你是”
“我、我是”曹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周泽亮越看他越觉得像坏人,连忙拉着段语澈走。
两人直接叫了个车离开,曹烽追了起码有五十米,鞋都跑掉了,弄得周泽亮在车里直骂“疯狗”。
曹烽追不上去了,他茫然地站在街头,眼睁睁看着出租车消失,半晌,他转身去捡自己掉在马路中央的鞋。
出租车开到了周泽亮的家门口,开门的是周泽亮他妈,一见到段语澈,立刻热情地招待“哎呀小澈来了啊快进来吹空调,阿姨再去做两道菜。”
段语澈立马道“不用了阿姨,不用特意做,我刚吃了点零食,不饿,吃不了多少。”
“你也别客气了,”她一脸不赞同,“学习累坏了吧多吃点,年轻人哪能不多吃点长身体呢”
周泽亮先出声“妈,我先带他上楼去了啊。”说完便拉着换了拖鞋的段语澈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段语澈和周泽亮是初中同桌,现在升高中了,也在同一个学校。他初中读的是私立,那时候才刚刚回国,除了长相是东方面孔,他一点也不像中国小孩,和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有非常大的区别,中文都说不利索,甚至有谣言传他是在欧洲长大的中德混血、四国混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不少人知道他爸是行长,而段语澈外号就叫行走的at机。
但段述民觉得他在私立那边太混了,爱跟人打架,自己又没空管,怕他叛逆期出事,就安排他去了更严格的实外读高中。
但他中考成绩并不好,没有上实验外国语的录取分数线,这才把他送进了国际班。
国际班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准备出国留学的,英语课比其他班更多,每周还有两节外教课,为的是让学生顺利通过托福、雅思或a。
现在才刚刚开学没两天,周泽亮一边开电脑一边问道“今晚你不回家了啊”
“不回了。”段语澈把书包丢在地上,倒在他的床上,手臂遮着眼睛。
周泽亮想了想道“那行吧,不过也不能让你爸担心,给他打个电话,就说在我们家留宿。”
段语澈哦了声,说知道了,但还是没动作。
下楼吃饭时,周家的座机响了,周母起身去接电话“喂段行长啊哦哦,是的,他在我们家呢。”
段语澈听见了一点声音,就抬起头来。
周泽亮用筷子指了指“你爸”
段语澈点头“好像是。”
“妈”周泽亮大声道,“你给段叔叔说一声,小澈今晚上住咱们家吧”
周母听见了,转告给电话里“两个孩子说想一起学习嗯,明天我送他们去学校”
段述民应了一声“麻烦能不能让段语澈接一下电话”
周母把电话筒递到段语澈手上,他接过放到耳边,但没出声。
“今晚想在同学家住”段述民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别跟爸爸置气了,”段述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今晚可以在同学家住,明天必须回家还有,必须去学校上课,你们马老师今天专门跟我说了你的情况,你成绩不好爸爸不说什么,但是对待学业,对待老师要有基本的尊重。”
毕竟小孩是在瑞士长大的,那边的教育和国内不一样,孩子他妈刚把孩子送回来的时候,专门跟他说过这个问题,段述民很理解段语澈,很少在学业问题上难为他,哪怕被老师叫到学校去了,他也总是客客气气地给老师解释儿子特殊的情况。
他继续道“明天下午我会去你们学校一趟,到时候你就跟我回家。”
“你来学校做什么班主任叫你来的”段语澈皱着眉头。
段述民说有点事情,又叮嘱了他几句。
在别人家里,段语澈不想跟他吵架,用鼻音“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第二天,周母把两个孩子送到了学校,同桌飞机问段语澈昨天干什么去了“马老师让我们找你,这怎么找得到人啊。”
段语澈说去网吧了。
飞机大名叫杜鹏飞,因为留着一头把一米六五的身高拔高成穿鞋一米七的飞机头,而得到此外号。飞机瞅着他满不在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的模样,道“等下马老师就来了,他肯定得叫你去办公室,你就一点都不怕他罚你”
段语澈摇摇头,说不怕“还能把我开除吗”
果不其然,没几分钟,胖胖的马小波出现在教室里,走到段语澈座位旁,敲了敲他的桌子道“段语澈,跟我来一趟。”
马小波倒也没骂他,就是告诉他必须抽时间去接种疫苗,而且这种事再也不允许有下一次了“这次念你是初犯就算了,学校有学校的规章制度,逃课超过三次就要劝退,你也不想成为这学期第一个被开除的学生吧”
段语澈心里倒是满不在乎,嘴上却应了声,他早已习惯了苏黎世宽松的教育方式,哪怕已经回国超过了三年,却还是不能接受这种高压的教育。
尤其每次一到下午三点,就严重地犯困,因为按照常理来说,下午三点他就该放学回家了。
至少在以前是这样,课程内容也远不如国内的课这么无聊,烹饪、手工、踢足球一天上四节课,三点放学,再坐校车慢悠悠地回家。
正当他撑着下巴在物理老师讲课的声音下昏昏欲睡之际,教室里传来了一阵骚动。
“刚才马老师带着的那个是不是转学生”
“我上午抱练习册去办公室的时候,听见办公室老师说我们班要来一个少数民族的特困转学生”
“转学生真的假的”
“男的女的”
嗯
特困转学生少数民族
如今他对“少数民族”几个字敏感得很,因为段述民昨天接回家的那个,据说就是个少数民族。
段述民说今天要来学校办点事,该不会
段语澈睁开眼,眼睛朝斜对角的班主任办公室瞥去,办公室里拉着深蓝色的窗帘,只透出一个缝,一盆深绿色的水生盆栽正向着阳光奋力生长。
国际班七班处于中央教学楼的走廊尽头,而办公室就在拐角的第一间,只要办公室打开窗帘,坐在教室里的学生很容易就能看见老师在做什么,同理,老师也很容易看见正在上课的学生到底认不认真,谁在睡觉、谁在听讲,谁又在传纸条。
所以大多数的时间里,坐在窗户旁的同学都很默契地把窗帘拉的紧紧的。
今天之所以会打开,是因为教室风扇出问题,天气太闷热了,开窗透透气。
正当他在心里瞎琢磨是不是他想的那样,就瞥见了走廊外的段述民,西装革履地在窗外站着,好像是在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