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3年的盛夏在尚未彻底熄灭的战火与越演越烈的请愿中到来的。
内务总管将贵族们驱散队伍,驱逐吟游诗人的事情汇报给国王,并询问他是否要加以干预。
“不,不需要。”
国王回答。
他在翻阅着上一次议会的记录档案,着每一个议员的发言记录。
在国王的桌面上搁着战时紧急法案,大部分贵族拒绝签署这份法案并不难以理解。罗格朗的贵族们一贯将议会当成他们辖制国王,与王权相抗衡的利器,在兵役期之外国王想要征集军队就必须经过议会的同意。而一直以来,贵族们都习惯了在国王需要军队的时候,借机逼迫王室让步,交割与他们更多的地方自主权和更多的特权。
一旦战时紧急法案通过,他们就将失去议会这把有力的武器,另外一方面,这些年来王室政府权力的不断集中,已经够让封建领主们感到不安了。他们担忧战时紧急法案将使王室的权威从此日益增长。
正因如此,大部分贵族在这一次会议里表现得格外强硬,一副绝不退让的样子。
先前的按兵不动,就是他们示威的一种手段。
当请愿愈演愈烈之后,贵族们便开始驱逐的队伍。
“我们的关税如何”
国王一边会议记录,一边问内务总管。
内务总管给出的回答在国王的预计之中关税应该是近三十年来最可怜的一次。
黑死病的影响太大了,经济的萧条不局限于罗格朗,深渊海峡东西两岸都深陷低谷。
如果细观历史,往往会发现许多连绵的战乱征伐背后,都隐藏着大灾难的影子。不论是洪水旱灾还是瘟疫,天灾摧毁一个社会的经济基石,使原本由繁华掩盖的矛盾变得尖锐。在这种尖锐随时可能演变成战乱。在这种时候国家的政府如果不想自己完蛋,就要找出一个转嫁仇恨的目标。
在圣廷,充当了这个压力与仇恨靶子的,是被称为“女巫”和“巫师”的人。
而在罗格朗,国王在这一场叛变之后,将贵族们推上了这座进退两难的断头台。
“我将罗格朗打造成自由之国,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能够随意地将刀尖朝向罗格朗自己的心脏。”
国王轻描淡写地说。
他合上了记录,望向窗外盛开的蔷薇花。
在国王面前死死咬着旧律,不肯松口退让的贵族们开始发现局势变得越来越不妙。
哪怕是黑死病的病菌都比不上公众的民愤来得致命,等他们回过神,事情已经显得足够不妙,国王已经将他们推上了民愤的浪头对面。
“骑士屠龙”的故事传播越来越广,潜移默化之下,人们已经在心底下意识地将驱使“邪恶黑龙”征伐的叛军当成了不正义的侵略者和可耻的反叛者同盟。一开始审判局局长打出的“劝说国王改正”的旗帜被人忘到了脑后。
随着难民离开普顿郡,他们也将家园被毁的痛苦和愤怒传开。而在城镇被毁的过程中,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地方的贵族这些有义务保护领地人民安全的领主,对反叛军不闻不问,龟缩在自己的城堡里。正是他们的按兵不动,使城镇被声名狼藉的巴林列佣兵劫掠,村庄被从天空飞过的黑龙焚烧。
王室在这场战争里多么辉煌荣耀,贵族们就被对比得多么软弱无能。
贵族们对平民视为不可接触的脏污,像避蛇蝎一样地排斥他们。但是这次,他们不得不更正以往的认知。
面对越演越烈的,贵族别无选择。
要么捏着鼻子向国王低首,要么就必须将声浪打压下去。
他们一直以为国王不过是头年轻气盛的狮子,如今才发现在狮子的皮下还潜藏着一条游走的毒蛇。怪不得他们按兵不动的时候,国王没有做出任何惩戒和逼迫。他就等着在今天,将他们架在众怒的火上灼烧。
贵族们在私底下破口大骂,最为坚定的那批贵族组成了一个隐秘的同盟。圣廷即将渡海而来,审判局局长又占据赫里德郡,比他们更焦急的是国王,只要他们一日不向国王士兵,国王就一日召集不了士兵。
贵族们认为这么僵持下去,国王会比他们更早低头。
“他太狂妄了。”
一位隐秘联盟的老贵族这么评价。
“他会投降的。”
然而他预言的国王退让还未出现,民愤已经爆发了。
怒火最先在酒馆和公共场合宣泄。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星期三,约林郡。
郡长率领一群士兵踹开了一家名为“灰雀”的酒馆,将一名正在与伙伴高谈阔论的中年男子拖了出来,塞进了囚笼里。
“我没有犯罪”
一头雾水的铁匠马丁高声叫喊。
“很遗憾先生,你被指控违背道德地,邪恶地污蔑你的领主,并渴望串通你的伙伴对领主先生的人身安全构成威胁。”郡长说,他提醒铁匠,“就在三天前,你在这里犯下了这种可怕的罪行。”
“那只是个玩笑”马丁惊愕地瞪大了眼。
三天前,铁匠马丁在酒馆里大饮一通后,拍着桌子开始大声埋怨“审判局局长到来时,忙不迭加入普利塔尼阵营的萨尔福男爵是个比女人还没出息的窝囊废,如今赫里福德等几个港口还处于沦陷状态男爵必须承担责任。普顿战役之后,任何一个有尊严的贵族都应该立刻拿起他们的刀剑,前去讨伐入侵罗格朗的敌人,而不是与他们的国王作对,阻挠他们的国王组建军队保护他的子民。”
他之所以这么愤怒,因为他的铁铺在之前被巴林列佣兵扫荡一空。而他们的领主却在城堡里设宴款待佣兵首领。
“给我一把铁锹,我都能用它敲碎男爵的头颅”
醉酒最后,铁匠放出这样的豪言,并且得到了酒馆里所有人的应和。
“领主法庭已经宣判了你的罪孽,先生。”
郡长冷酷地说。
他被塞进了木制的囚笼里,囚笼被马拖着,一路隆隆作响地前行。囚笼每颠簸一次,马丁就将在里面东磕西撞一次。等到他被拖到一贯用来审判的十字路口时,已经浑身是伤。
跟在囚车背后的萨尔福男爵一挥手,铁匠被从囚笼里拖了出来。
人群簇拥,大家窃窃私语,不少人脸上带着不忍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