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端, 佣人说话的语气慌张得不行, 隔着电波也能感知到那边的吵闹和慌乱, 徐老爷作为徐宅的主人, 他一出事,全宅子上上下下的人不得不跟着忙活。
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后, 他们没人做的了主去承担那么大的责任, 除了第一时间送徐老爷去医院, 后事是需要人来负责的。
管家已经陪同去医院了, 佣人不得已,只能通知徐南终。
即便, 徐老爷之前吩咐过,他不管怎么样,都不要通知徐少爷。
半秒的时间, 徐南终简单消化这则讯息,冷静下来, “到底什么情况。”
“少爷, 徐老爷的病越来越严重,前几天也去过医院,我们本来想通知您让您做好准备, 可是老爷却不让我们那么做,现在好了”
佣人讲事情的时候用了真情实感, 差点哭了出来。
老头子一把岁数了, 要是临终前连自己的孙子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的话岂不是万分惋惜。
冷静地听完之后, 徐南终改变车子的行驶方向。
副驾驶座上的秋棠没表示什么, 本来她要回猫咖的,现在突然出了事,自己也被带去了医院。
这个时候,来都来了,要不要上去看看
当然不。
秋棠和那个老头一点都不熟,这辈子的恩怨都不会解除的,她就算闲出病来也不会去医院看望临终的老头。
到目的地后,徐南终停好车,目光落在秋棠的身上,“对不起。”
本来说要送她回去的,结果带到了医院。
他说对不起,秋棠也不好责怪,人家现在有急事在身,她多少会担量着。
“没事。”秋棠漫不经心答了一句,“你去看望你爷爷吧,我要走了。”
他看她的眸色更深几分,“你和我一起吧。”
秋棠微怔。
“自从你们出现,老爷子一直有两个愿望,除了让秋絮叫他一声爷爷,还希望和你说声对不起。”
老人家都听见秋絮叫门卫大爷为爷爷了,怎么自家的曾爷爷没听到她一句甜甜的“爷爷”
这个愿望,怕是难实现了,秋棠不会同意的。
至于第二个愿望,她思忖了会还是点点头。
听老人家说句对不起,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早在徐南终接到佣人匆忙那通电话的时候就应该想得到,徐老爷现在的情况多半不太好,不然不会大动干戈到这个地步,佣人也是急出眼才会破格给他打电话。
等在急诊室外,徐南终倚着墙,一切看起来一如既往地镇定,只有秋棠看到他冷静的外表下,其实内心并不安宁。
“我以为你不会过来。”徐南终说,“毕竟,爷爷之前伤害过你。”
“你觉得我是来满足他最后的愿望吗”秋棠轻笑,“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误解她始终如一是善良无私的。
怎么可能。
她过来探望,听徐老头子说一句对不起,不是为了视线他的愿望,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要听他的对不起,不代表她会原谅。
她来探望,不过是想看看曾经高高在上把她踩在脚底下的老头子临终前是什么样子。
在外面的时候秋棠始终抱着这样的想法,冷漠自私,无情刻薄,即使她明知道自己做不到过于残忍的事情。
急诊后,徐老爷被护士推到重症病房。
老命是保着了,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活不了几天。
这几天的时间对他来说是煎熬,已经不能称得上活着了,算是吊着一口气耗着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徐南终第一时间进去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徐老爷斜眼看见他后不由得意外,在看见他身后的秋棠之后,讶然之色更加地明显。
在秋棠眼里,徐老爷子身体健朗,一大把年纪还能蹦能跳,能打高尔夫能玩保龄球,一个有钱的坏老头子,她以为他还会活很长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走到尽头了。
称不上大快人心,但她总觉得很讽刺。
病床人的老头子远没有之前的健朗精神,身体瘦巴巴的,老脸也如同枯树一样满是皱褶,枯瘦干裂的手放在被褥上,血管插着针头,点滴声细小但有节奏,如同一点一点走动的时间,也如同给生命倒计时的沙漏。
徐南终没问爷爷为什么不想告诉他病情,也没质问其他的,走到病床边只是叫了一句“爷爷。”
爷孙两这几年的矛盾似乎都在这声“爷爷”化开了。
徐老虚虚地应着,哑声问他,为什么那个小丫头没过来。
徐老头子以为徐南终既然能把秋棠带过来,那就是把女人哄好了,既然如此,就应该把秋絮带过来,来看曾爷爷的最后一面。
他声音很小,秋棠还是听见了。
到底是谁给徐老爷的勇气,让他有这般痴人说梦的想法。
他是不是忘记自己曾经做过的坏事了,竟然以为自己临终前还能儿孙满堂地围绕在他身边叫爷爷。
这个时候,徐南终没伤老爷子的心,随口解释一句“絮絮在上学。”
简单几个字,徐老爷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消化,理解过后还要自我思考,以至于几分钟后他老人家才小声地嘀咕,大概的意思就是,只是少上半天课而已,老师们还能不给他老爷子的面子吗
徐南终没说话。
他当然知道秋絮不过来探望根本不是上学的缘故。
可老人家信以为真,还喃喃自语“现在的学校真的是管孩子管得太严作业那么多还有那么多调皮的男孩南终”
徐老爷说到这里,情绪不由得激动,试着去拉孙子的手,“南终你可别让絮絮受到欺负不然我现在就爬起来惩治那帮混小子,敢欺负我小孙女”
一个激动,不禁咳嗽起来,身体用力后扎在手背上针管不知道怎么错开了,旁边的护士连忙过来替他重新扎。
她们刚靠近,徐老爷便不近人情地把人给推开,“我现在就去”
说着,似乎有意下床要去学校收拾学校那帮调皮的男孩子。
别人劝不住,徐南终自己出手把人给摁下去躺下,一字一顿地解释“没有,爷爷你放心吧,絮絮在学校很好,没人敢欺负她。”
“真的吗”
“真的。”
“那就好。”
尽管没听见徐家小公主亲口叫一句爷爷,但徐老爷还是心满意足,只要小曾孙女过的好就行,这个愿望也算是实现半个了。
至于后一个愿望,其实不难实现。
对不起三个字,谁都能说得出口。
只是。
让曾经高高在上,上个世纪在a城叱咤风云过的人物来给一个女人道歉的话,难度还蛮大的,最主要的是,如果光秃秃说出那三个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话,将毫无意义。
徐老爷想要求得原谅。
这在秋棠看来,不可能。
她不会答应的。
在来之前她就应该猜到这老头痴人说梦的想法。
安静的病房,响起沧桑又暗哑的老声“安妍。”
这样的情景,让秋棠再一次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
那天她发现自己怀孕后,想以这个作为筹码换得和徐南终在一起的机会,在铁栅栏外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徐老爷的出现。
既然没等到,本来就在徘徊犹豫的她只能放弃。
而那时徐老又送来安排她新身份的计划。
徐老不是小气的人,既然安排她新身份就会给她一定的资金赞助。
秋棠不想要资金赞助,她想要见一面徐南终。
可徐老没有同意。
他也威胁她,如果想要徐南终以后好的话,就再也不要出现了,徐南终身为徐家唯一的继承人,不会被她羁绊。
徐家,继承人,这几个字对秋棠来说相当于暗示着,徐南终以后的妻子会是和他门当户对的名媛,两人会生一个得到外界和长辈家人认可的男孩,这个男孩也是以后的继承人。
秋棠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但她害怕如果是个女孩的话会遭到徐老的鄙视。
权衡利弊后,她最好的结果就是离开。
把秋絮生下来的那一刻,她庆幸自己的离开。
不然的话,用孩子来换取嫁入徐家的机会,等到生产的时候,她和女儿都会遭到徐老冷眼的,她自己还好,但是舍不得女儿受委屈。
安妍再脆弱。
也不会让孩子受委屈的。
看着病床上枯瘦的老人,秋棠走过去,态度恭敬礼貌,语气却坚定“徐老爷,您好,我的名字叫秋棠。”
徐老半眯起浑浊的眼睛,视力已经微弱的他无法从现在的秋棠身上看出当初安妍的影子,只能凭借意识,缓声陈述“安妍,是我对不起你。”
秋棠微微笑了下,“是吗。”
“我知道我当初做错了很多事,年轻的过错已经够我遭下辈子的殃,老了没想到还有那么一出,怕是要下十八层地狱。”
不知怎么,和秋棠对话的时候,老人家的思绪和语速都明晰许多。
大概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吧。
一开始他还能骗徐南终安妍只是出去有点事,后来就骗不下去了。
为了断消他的念头,徐老爷称安妍已经死了。
人已经死了,你还能怎么找她
徐老爷到底低估孙子的能力,不管他说的人是死是活,一直都没放弃寻找。
在爷孙两关系越来越僵硬最后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徐老后悔了。
那个时候,他没想过找安妍回来,而安妍更名秋棠后也离开a城了,他只后悔自己使用的方法过于激进,导致爷孙两为一个女人闹成那样子,就快断绝爷孙两关系了。
现在知道秋棠一个人在外带孩子,徐老才是真的后悔又自责。
他的道歉值千金。
可对于秋棠来说一文不值。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此时的她哪有以前半分的卑微和弱小,强大到仿佛自身就是一道光,自己欣赏自己,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肯定,也不依赖任何人。
看着她的笑,徐老爷微怔,“你,你不原谅我吗”
“徐老,您不如做点切实际的事情。”即使不原谅,秋棠也没有不尊重老头子,依然保持平和的笑,“比如养养病什么的,我相信以您的身体,还是会痊愈的。”
说得还算诚恳但没有心。
敷敷衍衍的。
她真没那么大的心去原谅这个老头子。
比起许下一个希望她原谅的愿望,不如祈祷自己快些好起来。
可明摆着以徐老现在的情况来看,撑不了多久,也不会有奇迹发生,秋棠这么说的目的,除了讽刺到位,也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她不会原谅的。
因为一个将死之人的道歉,就一定要原谅吗。
那她和女儿这些年来吃的苦算什么。
“我就知道”徐老接连咳嗽两声,气息比刚才更微弱了,搁放在被褥上的枯手指头不停地颤抖,“就知道是这样可最后,还是希望安妍你”
希望她把怨恨都撒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过错让他来承担就行了。
如果因为他造成亲孙子下半生也如同那几年一样半死不活行尸走肉的话,老人家下九泉后没脸去见老太婆了。
秋棠没说话。
她不会顺着老人家心意说的,但人既然来了,总不该来砸场子,保持沉默已经是她力所能及内的最大尊重。
“好了爷爷。”徐南终平声陈述,“您好好休息养病吧,我和她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可是”
“我会如愿的。”
如老人家希望的那样,一家三口好好的。
会把秋棠母女接过去,三个人和寻常家庭一样和睦地在一起。
徐老看着徐南终温淡的眉角,深呼吸一口气,大概是放下心来了,能如愿最好了,当初阻挠他们在一起的老头子死了,安妍应该会解气很多,会和徐南终重新释怀的吧。
想到这里,老人家始终不安的手没有再动弹,呼吸也安稳许多。
他还在吩咐徐南终一些事情。
公司里的事务,他不需要操心,值得一提的是他自己名下的资产,没有给徐南终的打算,让他尽早认领秋絮,这样的话,秋絮也方便继承老人家的遗产。
听到这里,秋棠皱眉。
但见老头子没有开玩笑,自顾自说得认真而仔细的样子,她还是没忍心打断。
老人家的遗产可不少,有时候因为看外面的度假村不错就随随便便买下来,而后因为年老记性不好就忘到脑后了,几十年下来,各个地方的产业资产市值不少。
谁要是能继承的话,身家不比现在的徐南终低多少。
“遗嘱我已经吩咐律师拟好了,你这小子可不要打坏主意,那是我给小孙女的。”徐老爷最后用虚弱的语气说了一句。
他这个模样,秋棠如果站出来使劲撇清他们的关系的话,倒显得不近人情。
即便当年的徐老爷不近人情到极端。
她不做那样的人不是有多宽容,而是事关女儿。
秋絮跟着她吃了不少苦是真的,她知道自己以后未必有能力让秋絮过的更好,就算希望女儿和徐家断绝来往,也不能不给她选择权。
“爷爷。”听到遗嘱这两个字,徐南终眉间蹙得更深,“不要说这种话了。”
他们爷孙两感情薄弱,这个时候,谁的情绪都不太激烈,但每个字音下的所有感情,对方都能听得懂。
徐老不太自然甚至艰难地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爷爷最对不起你的人就是你了你这几年没来看我也好,不然我看到你,愧疚总要加上几分。”
老人家的视线落在徐南终垂放的手背上,笑得更加苦涩,“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那天的情景,以为你要被我害死了”
徐南终这几年和老头子闹僵,对二人都有好处。
老头子知道自己犯了错却倔强地不肯承认,一边因为徐南终不见他而怒急攻心,一边庆幸没能看到魂不守舍的他,不然老人家自己又是一整夜睡不好觉。
徐老爷记忆力不好却能记得那天他把关一禁徐南终的阁楼打开时满屋子的血,以及墙壁上的窟窿。
谁能想到一个正常人会因为出不去而用拳头凿墙了。
就是一个疯子。
不顾疲累的身体和透支的体力,也不顾被钢筋磨得全部都是血的手,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不知道疼痛的疯子。
徐南终淡漠的面色并没有因为徐老的回忆而动容,从进这个病房始终透露不出太大的情绪变化,和秋棠一样,他谈不上原谅,只是他的道德负担比秋棠要重一点,毕竟那是亲爷爷。
直接说原谅这种话去哄老头子,是不是太虚伪了。
徐南终也没说是否原谅,和秋棠一样,只让老头子好好养病,如果有其他的愿望,只有活着才能实现。
大概的事情交代完毕,徐老爷又喊后到的助理过来,让助理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乍一看,徐南终还以为那是给秋絮的礼物。
但是等到盒子打开后,他才发现里面的东西有些眼熟。
这不就是秋絮上次送他的小猪佩奇卡片吗。
没想到徐老爷也荣获一张。
徐老苍瘦的手把卡片攥着,当宝贝似的,没什么力气的指间也尽量抓紧,生怕掉到地上似的。
谁也想不到让此时徐老最珍贵的一样东西是街边价格低廉的卡片。
徐老眼睛半睁半闭着,看向天花板,煽情的话没有多说。
徐家的男儿始终有一种别扭的傲气,不擅长煽动感情,老太婆走的时候,徐老没哭没啥的,第二天还和其他老头子出去下象棋,然而过后的很长时间因为触景生情,徐老会慢慢回味过来,身边唠叨的老太婆不见了,把他一个人留在世上,不管他了,这个时候,徐老才逐渐悲怆起来。
心电图,没多久就成直线了。
满病房的医生和护士再次开始急救工作,其余的人都先撤离,没有人说但大家都知道,徐老已经走了。
走得很安静。
老头子死之前,手里还紧紧攥着小曾孙女送的卡片。
到最后,他也没听见孙女叫一句爷爷。
很长一段时间,猫咖远没有之前的热闹氛围。
一来,常来猫咖转悠的陈婉约参赛去了。二来,林燃和徐南终这两位可以说每天光顾猫咖的常客,也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
徐老爷离开的一周后,a城才逐渐放出老人家去世的消息。
这段时间,徐南终在处理老人家的后事,抽不开身。
秋棠自己一个人管理店铺倒也乐得自在,按照他说的给自己多雇佣几个长工,以减轻压力。
对她来说,店里多几个人,少几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日子平常如水,掀不起任何的波澜。
周末的清晨,宁静安详。
蓝牙音箱播放着早间的新闻,报告完一天的风向和天气变化后,又谈及a城本地发生的事情,小到猪肉价格涨跌,大到开发区项目工程。
秋棠一如既往地坐在柜台前算着前一天的账单,耳边时不时传来男女主持人对话的广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