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好安抚庞臣之时,子昭正在大室中会见外国的来使。
刚来泗国时,子昭还有点拘谨,毕竟他已离开殷国的政治中心多年,在迎来接往上还很青涩,遇上这些人精一样的各国使臣,难免被牵着鼻子走。
为了让子昭能站住脚跟,阿好给子昭立的人设是“内秀”,既交谈时可以寡言少语,但一开口必须言之有物,这样方显得胸有丘壑。
他本就是殷国正统的王子,不是冒牌货,底蕴是有的,见识也是有的,缺的只是经验,需要是多看多想,几番历练下来,也算有模有样。
阿好此番交好子昭是为了借势,为了在王都有个“自己人”,又不是为了立傀儡,当子昭逐步步入正轨后就甩开了手,有些小国的使臣求见,便尝试着让他独当一面,渐渐不再相陪。
这次求见子昭的,便是殷国周边的一个小国“羽方”。这个小国民不见经传,是最近几年因为战功或其他功劳被新赐下的封国,这样的国家最需要殷人的支持,会来抱子昭这位“太子”的大腿再自然不过。
像这样的国家,是不敢冒犯“上国”王子的,子昭和阿好对这次会面就很随意,只是换了身衣服,就约在大室相见。
到了约定的时间,子昭正襟危坐,便见着一个泗国的宫人领着三、四个人进来,为首一人穿着鲜艳的红衣,低着头看不清面目。但他头上戴着彩色雉羽编织成的发冠,想不注意到都难。
“太子,羽方使者前来拜见。”
宫人跪在门口通报。
子昭对身边的傅言点点头。
“主人说,请上前。”
傅言随之开口。
几位羽方的使者便战战兢兢地进了大室,隔着一段距离向他跪拜。
“羽国使者子燕叩见太子。”
子昭抬手示意他起身。当那个叫“子燕”的首领叩拜起身时,子昭漫不经心地向他脸上投去一眼。
这一眼扫过,子昭表情突然微变,对着堂下那人愕然而视。
一直关注子昭神色的傅言顺着子昭的视线看去,便看到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这位“子燕”鼻梁秀挺,明眸皓齿,右眼之下还有一颗小痣,体貌昳丽风流,见之不俗。
傅言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但像这样五官精致到看不出男女的也是极少,便多看了几眼。
“你”
子昭皱着眉,想说什么,又一副纳闷的模样。“你叫子燕”
“是,燕雀的燕。”
子燕慢悠悠地回答。
声音沙哑难听,像是被岩石磨砺后的粗糙。
“是男人吧。”
傅言听到这声音,心中有了猜测。
他一出声,子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这声音,怎么回事”
在外交场合直接问这种问题是为失礼,哪怕羽方是个小国也不应这样,子昭这话一出,傅言心里一慌,开始偷偷打量羽方几位使臣的神色。
然而没有一个人露出不满,那个叫子燕的使臣甚至还露出几分激动地表情,真的答了。
“小人年少时得过一场寒症,病愈后声音便粗嘎难听。小人乃卑微之人,不值当太子这样尊贵的人关心小人的微弱之躯。”
子燕说着说着,情绪难以控制,竟举袖擦拭起眼角,“能得到太子的宣见,小人实在实在是太高兴了”
子昭的脸上再次露出古怪的表情,沉默了半天,才“嗯”了一声,似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情绪“激动”的使臣。
大室之中几个负责护卫子昭安全的庞人撇了撇嘴,多半也是觉得这个叫羽方的小国态度实在是太谄媚。
“傅言,他们来求见我,是为了什么”
子昭舒展开紧皱的眉头,扭头问傅言。
“启禀太子,他们想要跟随您的车驾入王都。”
傅言身为子昭的“奴隶”,也负责着文书的工作,“作为随驾的诚意,羽方愿意献上五十位精兵为您的奴隶,任您调遣,护卫您的安全。”
“五十位精兵,充当奴隶”
子昭讶异。
“是,这五十位精兵皆是青壮,且忠心耿耿,便是您让他们去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子燕恭恭敬敬地回答,“羽国是小国,没有其他强国那样的珍奇异宝献与太子,唯有这些勇士,勉强还能见人。”
作为一个小国,想勾搭上一国王子,又没东西拿得出手,只好将使团的武装力量作为“礼物”攀关系,这便说的通了。
“太子,快把人收下来。”
傅言立刻便看出这是子昭摆脱庞人钳制而“自立”的绝好机会,当即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说。
“这可是五十个精兵啊”
莫说傅言,就连堂中保护子昭安全的几个庞卫都为之动容,觉得这子燕这么卖力结交子昭,尤甚他们庞人。
毕竟王女可舍不得将任何庞人给这位子昭当奴隶。
“子燕的心意,我领受了。你们想要跟随我入王都的请求,我也能应允。”
有这样的好事,子昭脸上却没什么变化,“眼下我有庞人的追随,暂时还不需要这么多勇士相护。你们精挑细选的勇士,充为奴人,实在可惜。”
傅言傻了眼,子燕也傻了眼。
“不过,等回了王都,如果你们还没有改变想法,我可以留下他们做我的侍卫。”
子昭站起了身,神情晦暗莫测。
“我与这位子燕一见如故,不知可否私下一叙”
他看着子燕,问的却是大室内其他的人。
泗国的宫人一听这话,就毫不犹豫地倒退着出了大室外。
庞国的几位使官对视一眼。
虽不知道子昭为何要单独见这个子燕,但子昭大大方方地说了请求,反倒不好忤逆了。
何况这么多天子昭一直很顺从王女的意思,又和王女有“那层关系”,本身才干德行也出众,庞人都认同他,其中一位使官便做主点了点头。
只是事后肯定要向王女如实禀报便是了。
于是庞国诸人便向子昭躬了躬身,也恭敬道
“是。”
傅言是最后一个离开大室的。
他领着几个羽方的使者出了大室,小心地关好门户,就站在门口,为子昭把着门户。
所有人一走,“子燕”和子昭原本强忍住的激动便全然破了功,两人对视一眼,皆难掩激动,迫不及待地迈步走向彼此。
“十年了”
子昭对“子燕”狠狠一抱,拍着他的肩膀揶揄,“一开始我还不敢认,你怎么越长越秀气,要不是那颗痣,我差点以为只是相似了”
“子燕”被子昭这么一抱,头上的羽冠都歪了,他干脆摘下羽冠往地上一扔,把头埋在子昭肩上痛哭。
“兄长,看到您没事实在太好了”
他垂着泪,哑声道“你重伤失踪的消息传来后,我和大王是日夜难安。要不是后来您又有了消息,大王已经准备让我秘密带兵出王都去找您了”
“我后来改道庞国,一直隐匿在庞人之间,慢慢养好了伤。之后,幸得庞国的王女子好看重,我被选入近卫,去了庞宫,又进入使团,就准备借着朝贡的机会回王都。”
子昭叹气,“其中变故,实在曲折离奇,以后再好好和你说。”
他从地上捡起羽冠,递还给子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