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从未尝试过、甚至在以前的自己看来永远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只要有了第一次,那么第二次、第三次到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更何况就鬼舞辻无惨个人的体感而言, 比起独自一人试图去摸索什么, 陪在八百比丘尼的身边和她一起做着这些事情, 显然要更轻松得多。
最起码不会再犯之前那种令人只能相顾无言的错误。
而事实则是证明, 只要鬼舞辻无惨愿意, 其实这种事情也难不倒他, 在跟着八百比丘尼在超市里转了好多圈之后,许多以前的他从不知道的东西, 也都被他悉数塞进了脑袋里。
在一起排队结完账之后,鬼舞辻无惨伸出一只手接过了购物袋,另一只手则是牵住了八百比丘尼的手。
他的动作极为自然,流畅得就好像提前演练过许多遍一样,但面上的表情和细微的眼神变化,却足以显示出他这时候的心情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
尤其是当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姿势一路走回家, 脚步停在公寓门口的时候, 正想开门的鬼舞辻无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两只手都腾不出空来。
站在他身旁的八百比丘尼显然也发现了这点,于是打算自己开门,可在将手伸进口袋里却摸了个空之后, 她忽然意识到她的钥匙大抵是落在了咖啡店里。
鬼舞辻无惨只能看到她顿在口袋里没有动作的手,略微产生了些疑惑的情绪,本想问她怎么了,但话未出口, 却看到八百比丘尼将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
然后伸进了他的外衣口袋里。
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怔在了原地,但八百比丘尼的神色却毫无异样,她没有特意去看鬼舞辻无惨的表情,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顺利将家门打开来了。
说起来似乎也有些奇妙,以往独自一人居住的时候,八百比丘尼多年来从未犯过落下钥匙这种错误,可和鬼舞辻无惨住在了一起之后,却头一次有了这样的体验。
甚至在从他的口袋里摸出了钥匙之后,八百比丘尼还生出了几分庆幸的情绪就好像是在为有和自己一同生活的人而感到高兴一样。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鬼舞辻无惨今日竟也破天荒地挽起了袖口在厨房洗菜。
当她在几分钟之前看到鬼舞辻无惨从购物袋里将买来的食材一样样拿出来,询问她要如何处理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注视着他那副没有任何异样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
“很好笑吗”鬼舞辻无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不,”八百比丘尼回答道“只是觉得很奇妙。”
她轻声说着,嗓音里似乎也带着几分恍惚感“我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未来还会有这样的时候。”
鬼舞辻无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露出笑容,也看着她笑着对他说“我很高兴。”
事实上,鬼舞辻无惨也从来没有想象过,有一天他能如此心平气和地站在八百比丘尼的面前,听她说着这种以前从来都没有机会听到的话。
这也间接导致他在洗菜时也还在回忆着过去的事情,手上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八百比丘尼见他几乎要把手里的菜叶子都搓烂了,终于还是出声提醒道“青菜叶子不用洗这么久。”
鬼舞辻无惨这才如梦初醒般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蔬菜,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秉持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就算青菜叶子都被他搓成一团了,八百比丘尼还是把它们炒熟端上了餐桌但看着这盘卖相一点也不好看的青菜,八百比丘尼心想果然让鬼舞辻无惨来做这种事还是太勉强他了。
哪怕实际上是鬼舞辻无惨自己主动要去洗菜的。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餐桌上只有一双碗筷。这并非是因为家中没有其他碗筷,只是因为鬼舞辻无惨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所以从他搬进八百比丘尼的住所的第一天起,八百比丘尼就完全没有产生过要在餐桌上添双碗筷的念头。
鬼舞辻无惨从不会吃任何人类的食物。这样的印象已经完全刻在了她的心底里。
但就在今天,这一印象却发生了改变。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从橱柜里取出碗筷放在自己面前时,她正在盛饭的手顿了顿,直到又看见了对方递过来的碗,才忽然意识到他想做什么。
八百比丘尼抬起眼睛注视着他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但她所看到的只是极为平静的神色。
她接过他递来的碗,试探性地帮他打了仅盖住碗底的米饭,将碗递回去的时候,鬼舞辻无惨虽然表情略微产生了变化,却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吃饭这种事对八百比丘尼来说其实很普通,但她这时候却完全无法像平时那样平静,哪怕就一般的情况而言,他们以往的日常从不和八百比丘尼一起用餐的鬼舞辻无惨只是看着她吃饭,这样的日常才更会让普通人觉得怪异。
“你在想些什么呢”
在看到鬼舞辻无惨真的将筷子伸向了那盘青菜,从盘子里夹了青菜放进自己的碗里时,八百比丘尼忍不住开口了。
她注视着鬼舞辻无惨的脸,轻声说“人类的食物对于你来说,真的还会有正常的味道吗”
鬼舞辻无惨安静了很久,他的动作也就这样停顿了,某种怪异的气息流淌在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似乎又要朝着某种压抑而又令人不快的方向发展。
但就在这样的气氛之中,鬼舞辻无惨低头吃下了碗中的食物,他在八百比丘尼的注视中抬起眼睛回应了她的视线。
他说“有。”
八百比丘尼忽然有种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的失措感,比起以往那个鬼舞辻无惨,现如今的他反而让八百比丘尼难以捉摸。
这并非是说鬼舞辻无惨变得更加深谋远虑和狡诈,而是他变得坦诚了许多,甚至可以真的算得上温柔。
意识到自己竟然用这样的词语在描绘着鬼舞辻无惨的形象时,八百比丘尼自己也有些惊讶,在她因这样的惊讶而怔愣在他对面时,鬼舞辻无惨慢慢地吃完了自己碗中的食物。
他忽然想,比想象中似乎要好吃些。
在又解决了一次大事件之后,楼上的武装侦探社再次迎来了新成员的加入,那是个看起来比谷崎直美还要年幼些的女孩子,却有些与这个年纪的少女截然相反的安静与沉默。
说是沉默,倒不如说是冷漠而为贴切,八百比丘尼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第一眼便看到了她眼神中的警惕。
并非是针对八百比丘尼这一特定对象,而是针对在她眼中的任何一个陌生人。
哪怕是武装侦探社的人特意一起下来给她开欢迎会,这个少女依旧保持着对周围任何事物的戒备。
八百比丘尼曾经也见过类似的存在,并非是在遥远的过去,而是在数年之前当她还在贫民区附近开面包店的时候,也时常会从那些流浪的孩子们的脸上看到类似的神情。
那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将除了自己之外的东西,全部都拒之门外的警惕性。
于是在他们结账离开的时候,八百比丘尼拿出了提前从后厨拿出来的小饼干,递给了站在中岛敦身旁的少女。
她没有说话。
八百比丘尼并未因此受挫,她保持着将东西递出去的动作,轻声询问她“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女沉默了片刻,声音平静地回答“泉镜花。”
和侦探社的上一个新人中岛敦的害羞不同,泉镜花之所以如此,全是因为自身性格便不是活泼的类型。
八百比丘尼笑了起来“那么镜花,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物,以后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下来坐哦。”
泉镜花愣了一下,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看着八百比丘尼,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动容,侧过脸看向了中岛敦。
白色头发的少年也在笑着,在看到她的视线投来时对她点了点头。
她仿佛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挣扎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接过她递来的纸袋,轻声对她说“谢谢。”
话音刚落,从旁边又忽然冒出来一道青年的声音。太宰治抬起手提问“既然新顾客有礼物,那么老顾客呢”
八百比丘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又去后厨取了几袋出来分给了他们。
没想到自己也能收到礼物的中岛敦迟疑了一下“我也有吗”
“因为昨天晚上新买了烤箱,所以顺便也买了些材料自己尝试一下,”八百比丘尼笑了笑“肯定没有店里正式售卖的那些那么好,所以大家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闻言太宰治侧了侧脖子“八百小姐为什么突然想买烤箱了如果是想做点心的话,直接在店里尝试也可以吧”
“这个啊”八百比丘尼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在家里做的话,从感觉上来说更会让人觉得有意思吧。”
而且现如今家里也并非只有她一个人了。
分明她一直都是笑着的,但太宰治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笑容之中似乎发生了某些细微的变化,他微微眯起了眼睛,面上的神色不甚明晰。
没过几天,八百比丘尼坐在咖啡店里等鬼舞辻无惨来接她时,忽然有个红色头发、梳着双马尾的女孩子推门走了进来。
她觉得那个女孩子似乎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面,直到那个女孩子走到了吧台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对店长说“请让我在这里工作吧”
虽然前几天店长和她随口提过一句关于店内人手的问题,但招工启事暂时也还没有贴上去,虽然并不明白这个女孩子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念头进来的,但既然对方提出了这样的请求,那也正好省去了贴招工广告的功夫。
在进行面试的时候,八百比丘尼询问她“明明我们店里也没有贴出过任何招人的公告,为什么会觉得这里还会收人呢”
“我的上一个工作,是因为老板破产了,所以被迫告终。”红发少女对她说“我的家乡并不是横滨,在这里也没有任何亲人,如果不工作的话,我肯定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我知道您肯定会觉得疑惑,为什么我一定要选这里,这是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话,要对同在这栋楼的某个人说”
八百比丘尼忽然想起了之前究竟是在何处见过她。
前段时间有一堆外国人从门口路过,走向电梯时,这个红发少女也在其中。
而那堆人,正是之前在黑市里悬赏七十亿抓捕人虎的,名为组合的组织。
八百比丘尼也很快便能想到她有话要说的对象究竟是谁。
“通过。”她轻声笑道。
在那之后武装侦探社似乎也度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因为八百比丘尼时不时能够看到下来长草的侦探社员们,其中最常来的人,除了想要偷懒的太宰治之外,便是武装侦探社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了。
作为整个横滨最有名气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也协助市警们解决了许多案件说是协助其实也不妥当,因为江户川乱步处理案件的方法和人们认知中的有极大的区别。
在他的口袋里装着一副看起来有些老旧,样式也极为古板的黑框眼镜,每到了案情现场之后,江户川乱步便会戴上那副眼镜,而后发动自己的异能超推理,通常来说甚至几秒钟都不用花费,便足以看穿案件的前因后果。
只不过太宰治也曾亲口说过,江户川乱步的异能力其实并不存在,他之所以能够推理出那些,只是因为头脑过分聪颖,以至于到了人类的惯例认知无法解释的地步。
太宰治在工作时间内跑下来会被国木田独步怒吼着揪回去,可江户川乱步在工作的时间跑下来,却会让国木田独步庆幸。
虽然江户川乱步有着超乎常人理解的推理能力,但在日常生活上的常识问题中,却时常被难倒,哪怕是独自一人出去买东西,只要稍微走得远了些,也有可能会在路上迷失方向。
国木田独步为此操碎了心,可他又没法像对待太宰治一样对待他,只要江户川乱步不到处乱跑,他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江户川乱步吃完了盘子里的点心,八百比丘尼问他“要喝饮料吗”
比起社员们常点的咖啡焙茶之类,江户川乱步显然有着自己的想法,他要了一杯甜牛奶,在八百比丘尼的视线下意识望向窗外时对她说“你又在等他吗”
“很明显吗”八百比丘尼阖上了手里的书本,低下头笑了笑,“不过每天到了这个时间点,都会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为什么”江户川乱步问她“明明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时间,也还会期待吗”
江户川乱步的确觉得很奇怪。
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寻常人眼中的异常,在他看来才是真正的常识,而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常识的东西,他反而会觉得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