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黛极为幽怨地开口“皇上这么晚叫我来,有什么要事吗”
陆时鄞如细瓷般的指尖轻轻点了下身旁的座位“来这儿坐。”
沈初黛转过身将密道门关上, 又将书架归为原位, 这才不情不愿地磨蹭到他身边坐下, 只见面前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奏折,她突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
她犹豫了下开口“皇上叫我来不会是”
陆时鄞微勾起唇,从这叠奏折挑出了两本,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养心殿内回荡“把这些看完。”
沈初黛
就说叫她来准没好事,果然是奏折看不完, 把她叫过来当枪手。
没想到陆时鄞人模狗样得, 居然跟她当初打得是同样的主意
可他挑枪手的眼光也好点呀,挑谁不好, 居然挑中了她这条九年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当初为了弄清那些绕啊绕得文言文, 她可废了不少功夫。
沈初黛迟疑了片刻, 非常端庄贤惠地婉拒道“皇上,并非是我想违抗圣意, 只是这老祖宗规定了后宫不可干政, 既是老祖宗规定的是, 如此违背不太好吧。”
所以求求他做个人吧,把她放回去睡觉。
陆时鄞柔声道“阿黛,还记得昨晚我说过什么吗”
啊喂他昨晚说了那么多, 她怎么可能记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初黛突然一顿, 心头微动。
“若是我想做女帝呢”
“也未尝不可。”
沈初黛犹记得他说出那句话时的神情, 病气沉沉的眸光里氤氲地满是温柔, 柔情蜜意里带着情真意切。
她真的是随口一说。
他不会当真了吧
沈初黛刚想出言解释,却见微光洒在他如瓷般精致苍白的肌肤上,陆时鄞一字一句说道“你是我陆时鄞唯一的妻子。”
他顿了顿“你我之间不分前朝和后宫,既是不分,又哪来的后宫不可干政之说。”
说的有些道理,她竟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沈初黛想了想,只能委屈巴巴地将那两本奏折拾起来看,好在这些奏折早在上一世她就已经全部批阅过一回,今天再看就轻松多了。
她忙是假模假样地看起折子来。
陆时鄞微侧过头去瞧沈初黛,只见她玉葱般纤细的手紧扒着奏折,那奏折将她大半张脸庞遮住,唯留出一小部分娇嫩肌肤。
她的发髻有些微乱,一缕青丝落在莹白耳垂旁,像是轻盈的羽毛在挠他的心尖,勾得他心头作痒。
陆时鄞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果真将她叫来,自己便完全无心政务。
虽是用了手段将她留在宫中,顺理成章地成为他的皇后,可他从未想过要将她拘泥于后宫里。
沈初黛自小习武,以沈家二公子的名头“沈岱安”上战场,十三岁开始便屡立奇功,这般英勇聪慧的女子,他怎么忍心看她浪费自己的才能。
虽说将她重新送回战场,让她实现人生抱负,实在有些不太可能,可他至少能在有限的能力下助她在政治上大放异彩。
能够率出奇招制败敌军的女子,又怎么会丝毫不通晓政务。
陆时鄞相信她可以做到。
半个时辰后,沈初黛这才装模作样地将奏折放了下来,玉葱般的指尖先是点着第一本“这本说运河龟坼赤地千里,河中无勺水,浙江一省极其边缘郡县连续三年春夏干旱无雨,往年如此,今年依旧如此,田中颗粒无收,疫死者众,盗贼也祸乱而起,百姓困苦不堪,故而上奏。”
陆时鄞开口询问“该如何解决”
沈初黛没有多想,就回答道“国库掏银子,开仓放粮,救济灾民。”
陆时鄞提点道“连续三年春夏干旱,说明不是一年之灾,而开仓放粮不过只能救一时之灾。”
沈初黛仔细思考了下,又答道“大力开凿水渠、疏浚运河,预防水旱灾害。”
“开凿运河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钱财哪来”
“税收。”沈初黛又否定道,“百姓已经没粮食吃了,又哪里有能力缴税收。”
她犹豫了下“那就只能出于国库了。”
陆时鄞点点头,言简意赅地道“下一本。”
“这一本是汇报大邺同突厥边境的战报,冬日寒冷,突厥缺衣少粮便屡来侵害边境。虽说咱们大邺胜多败少,但突厥掠夺时常来的突然,边境战士损失惨重。这一封是向朝廷求助增添军饷与御寒衣物的。”
陆时鄞又问了个相同的问题“钱财哪来”
“衣物倒还好,我可以召集宫女一同缝制。可这军饷恐怕也只能出自国库了。”
沈初黛有些不解“皇上如此问,是担心国库钱财不充裕”
陆时鄞微颌首,如瓷指尖将剩下的奏折一一点过“剩余的奏折一部分也是大同小异,要么便是哪里出了灾祸,要么便是战事吃紧。只是各处都需要钱财,可国库的钱财是有限的。”
他柔声问道“该如何分配”
沈初黛秀气的细眉拧起,灾情严重自是应当先赈灾放粮,可若是全部赈灾放粮不开凿运河,来年多半又会遭遇相同的事情。战士们保家卫国,血染沙场,辛苦万分,也不能委屈了他们。
她仔细想来两边都无法割舍,不由开口道“京中高门贵族一桌宴席便足够抵上普通百姓几年的用度,不如召集这些贵胄们捐赠呢我沈家愿意以身作则”
她扬起娇美明艳的脸庞,一双眸子弯若月,闪着清盼婉转光彩,献宝一般地道“我下午盘点了我的嫁妆,那些金银珠宝、奇珍异宝两个库房都装不下。若是办个慈善义卖,应是能卖不少钱的。”
见她毫无保留,陆时鄞眸光落在她脸庞上,心头又喜又怜,不由伸出修长指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你的嫁妆自个儿好好保管着,大邺倒还不至于贪图你的嫁妆。”
沈初黛长睫微颤了下,疑惑地道“可国库银子不是不充裕吗”
“虽是不充裕,倒还勉强够得。只是长久如此,入不敷收,并不是长久之计。 ”
沈初黛虽不及陆时鄞那般聪明,但被他这般提点,顿时眸光一亮。
“皇上的意思是要从根本上解决钱粮的问题可是要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呢”
陆时鄞轻轻一笑“人以食为天,便先从农业起。我听闻前朝有位老者,毕深钻研粮食种植,所研究出来的方子也绝不吝啬,成功使他所在那县一年粮食产量翻了两倍。皇兄曾经想将其招至朝廷为官,可惜派遣去的人几次三番无功而返,那老者也不堪其扰直接归隐山林了。近日我放出去的密探才刚获得他行踪,再过几日,待你回完门,我便准备亲自前去请他出山,到时候你与我一同前去吧。”
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此事秘不可宣,切不可外扬。明面上是我去京郊温泉行宫休养,私下里我们再偷偷前去。”
沈初黛有些惊喜“皇上,我能回门”
民间嫁娶第三日便是新媳回门之日,然而入宫为后为妃却是没有这传统,往日要见家人便只能将家人召进来相见。
“当然。”陆时鄞轻抚了下她柔软的青丝,“回门第二日沈桦安便要回边境,你可以在娘家多待几日,好好送你兄长、陪陪你祖母。”
沈初黛欣喜不已,随即想起他要亲自前去请高人出山之事有些担忧“对了,我担心皇上您的身子吃不消,不如我单独前去请那老者”
陆时鄞伸出手抚上她的指尖,柔声道“阿黛旺我,我身子已是大好,不必担忧。听说你今日未用晚膳,现在可饿了”
沈初黛本是不饿的,但是被他这般一提,倒是觉得胃中空空如也,她舔了下红润的唇瓣刚想说话,陆时鄞了然一笑,随即牵着她到屏风后,这才让外头的宫人将一直温在炉上的膳食端了进来。
因是大半夜,故而他让小厨房准备得皆是些清淡不油腻的。
绿畦香稻粳米饭、火腿鲜笋汤、蟹粉酥、香菇鸡丝粥、糖醋荷藕被一一端了上桌。
陆时鄞没怎么吃,沈初黛倒是吃得香甜,摸着滚圆的肚子就准备从密道回去睡觉了,却又是被他拉住“方才我看了你今日的膳食单,怕是有人对你不测,里头大多数皆是相克的食物,往后那些膳食最好还是不要碰了,来我这儿吃吧。”
沈初黛有些意外,宁枝曾说过非精通医理之人无法察觉出那些相克之物,没想到陆时鄞随便看一眼单子便能瞧出来。
她笑道“父亲给了我个精通医理的丫头,今日一上菜她便觉察出来提醒了我,往后我让她写出单子来,我挑着吃便是,皇上不必担心。”
陆时鄞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她走向书架,挪开书架又打开密道的门,刚准备钻进去却又是转了身来,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这才钻进了密道中。
沈初黛并非愚笨之人,虽说都是陆时鄞问她答,可每逢她只说了浅层的答案时,他立刻便给提点,一步步引导着她自己思索。
他从来都没打算将她束缚在宫廷中,而是想同她一道分享这江山。
陆时鄞瞧着她的窈窕身影消失在门后,如墨色浸染的眸露出暖色,哪里是她要同他说谢谢,分明是他该道谢才是。
只有她在身旁,接下来的时光才不会那么得难捱。
皇后的回门礼办得极是浩大,忠国公府门前的大道早已被红绸铺满,各处都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锣鼓喧天,喜气洋洋。
一大早忠国公府众人便站在门口翘首以待着沈初黛的回来。
不多时,由六匹骏马驾驭的龙辇便平稳行驶来,只见那车身雕刻着龙凤图案,镶嵌有金银玉器,宝石珍珠。微风吹来,大红绣着金龙的帷裳随风飘荡,尽显皇家气派。
一路行驶来,皆有侍卫在路边把手,将前来围观的百姓拦在后头。纵使如此这街头巷尾都是挤满了围观的百姓,皆是想看看帝后的尊贵容颜。
他们不由纷纷讨论道“皇帝可真宠爱沈皇后,以前只听说百姓嫁娶有回门的,皇后回门倒还是第一次瞧见。”
“可不是,办得如此浩大,听说今日皇上连早朝都免了,同皇后一道回来呢,当是宠极了沈皇后。”
“那也是沈皇后有资本被皇帝宠,你们可听说没,那容毓仙师可是说了沈皇后的命格贵不可言,天生凤命,也唯有沈皇后能解圣上之困,改圣上命格。”
“就是就是,我还听说自从沈皇后被定为皇后之后,皇帝的身子便大好了,容毓仙师果然不同凡响。”
“不光如此,据说沈皇后的容貌艳比花娇,闭月羞花,便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那柳大才子光是看一眼当即便惊艳万分,一晚上为她作出了十七首诗呢”
坐在茶楼某角落的柳让当即便被茶水给呛住了,他咳嗽了数声颇有些欲哭无泪,这鬼传言到底还能不能别传了
又听那些百姓纷纷“嘘,龙辇来了,别说话别说话了。”
柳让觉得自己贱的慌,明明怕沈小姐得要死,听这话还是忍不住钻到了围栏处往下看。
只见那豪华气派的六驾龙辇在忠国公府门口停了下来,众人皆是跪了下来,齐声道“臣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臣草民参见皇后,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虽说都是跪着,可不少百姓都趁士兵们不注意,偷偷抬起了头去瞧皇帝皇后的模样,柳让也不例外,微抬了下巴看过去。
宦官躬身撩开了帷裳,皇帝身披狐裘大氅先行下车,纵使穿得极为厚重却是不掩对方身姿颀长,眉目精致如画,眸子是浓郁的墨色带着淡淡冷戾,风姿绰约间却是掩不住地病气恹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