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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八十三章+完结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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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神殿黄昏

“我们的星球可真是白痴!”贝尔维亚皱眉,“那么多长时间能解决掉?”

在飞沙走石之中,安陵琴精密地操纵着机械杀死了最后一只魔物后,再次带着凤凰的异象撤出了罗斯玛丽城,几乎刚一出门便踉跄了一步。

并不如贝尔维亚猜想的那般元素化,在城中交战的两人都还是人类的外表,不过纳森尼鲁已经从一位老者变成了一位三十多岁的正当壮年的男子,他的相貌确实说得上英俊,无怪能够生出露西那样美丽动人的女儿——那个被他交给了魔物的可怜的女儿!

“青春的感觉很不错么?或者其实你也没想变回来?”尤利西斯看着对手的模样,要不是那身衣服和那份魔力丝毫未变,他差点不认识眼前的人就是那个老教皇了。

男子伸展手臂、踢了踢腿:“你们年轻人都不明白自己处在多么宝贵的时期——啊,你已经不会再变老了,当然更加不会明白,时间流去本来是多么无情的一件事!”

接着他又说:“不过在你们成长起来之前,它还要更可怕一些,我至今还记得小微微安二十五年前的样子,嘿,没有人会想到他大了以后是那种性格的人的。至于你,你小时候的样子我没见过,伊帕拉说你的变化不可思议,因为你分明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

“我确实什么都不懂,”尤利西斯笑了笑,“我生活在一颗如沙子般漂浮于星海的星球上,在它上面的一片大陆的一个小小的角落上每天想着能喝上一碗热粥将会是多么地幸福,然后你的人出现了,说恶之子必须被烧死,我什么都没有搞清楚,就差点死掉了。相比之下你们简直是无所不知的,你们知道如何制造新的魔晶和新的魔物、你们知道如何控制人的语言和行动、你们知道如何接近世界的王座!纳森尼鲁阁下,您是‘光之子’,我是‘恶之子’,可是那又怎么样?您所想出来的这个大胆、勇敢、无人能比的登上王座的计划,我再邪恶也不曾想到过,我我以为您比我要天才得多、也强大得多呢!”

长剑、短刀、元素魔法……一项又一项蓄势待发的能力在他的背后浮现,紫色瞳孔中明亮无比的镜树之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加清晰,灰蒙蒙的雾气在他身侧缭绕,黑蔷薇之刺上依然流动着镜面般迷离的光影。

“谢谢夸奖。”英俊的男人面上没有丝毫惧意,反倒一副对取胜十足把握的模样,“但是你这样使用邪眼,差不多也该反噬了吧?”

随着这句话的出口,年轻的剑客身后的一项又一项的镜影般的能力都剧烈地震颤起来,似乎想要从他的掌控之下脱离出去!

“你将自己的恶念吞噬融合,以为就不会再受到来自内心的困扰了吗?相信你之前早就发现了吧。”纳森尼鲁快活地抖了抖他的小胡子,“之前分明又机会打断我融合伊帕拉却不打断,还在那里胡扯,就是因为你知道,一旦你出手阻断了那个进程,伊帕拉那四处分散的力量就会侵蚀到你身上吧?没有本源光明之力保护的你,是不能像我这么自在的!”

尤利西斯捂住左眼,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但是十分地严肃:“你知道?”

“我和伊帕拉在一起那么久,当然会知道!”教皇得意地说着,慢慢飞近了他的身体有些僵硬的对手,可是在他说出更多嘲笑的话之前,少年剑客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眼里紫色的光华如明月般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

“逗你玩的。”尤利西斯带着恶作剧小鬼的狡黠笑意,轻轻地说,“不好意思啊,我从小在椅子上乱转都不会晕的,这是个天赋,即使现在地震,我也不会晕到你说什么我都信。”

纳森尼鲁和伊帕拉对邪眼的理解再深入,难道他们的研究能胜得过从一开始就清楚知道一切的魔鬼们?能够胜过造成了这一切的沙利叶本身?

尤利西斯难道到了今天还会不清楚,邪眼的本质中根本不含有任何可能导致“反噬”的东西?

令人堕落的都是人性中的种子,不是魔法中的种子……

魔法是身外之物,决定一个人性格的,才不是魔力,而是他自己的灵魂!

“啊啊啊啊啊——”

白色光幕中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猛然停止,一切都被淡紫色的光华压制得平平静静、安安稳稳,所有人都看得非常清楚,天空中的人影像流星一般砸回地面,没有激起任何一点尘埃。

这是决定了整个星球将来走向的一击,然而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巨响,甚至也没在地上砸出一个坑来,尤利西斯的黑蔷薇之刺贯穿过纳森尼鲁的身体——二人一同落下——

——“黑蔷薇的天使在高空举起了他战无不胜的剑,将堕落的罪人从上劈下。”

在下落的短暂的时间里,他眼中流转起其它的颜色,稍微地看了看这个对手对过去人生的记忆,纳森尼鲁曾经也是个有着理想与豪情的正直的少年,甚至颇像是今日的丹尼尔·林德,但是面对着教廷前辈们的种种“教育”、面对着变成美女的魔物之主、面对着光暗王座的无上权力……他最终说道:“做人要懂得做出正确的选择,那就是在人生里,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做才能得到利益。

他看着那个穿着纯洁的白色制服站在高处俯视罗斯玛丽的少年人,看着那个豪壮而正义的少年人,也看着他是如何醉心于那些原本被他斥为堕落的东西,看着他是如何一次次坐在黑暗里,和美女般的魔物之主共同商量着一个巨大的棋盘。

看完之后尤利西斯轻轻挥手,黑蔷薇之刺深深地钉进了地面的废墟之中。

“我真为你感到可笑和可悲呀——从前你说,我将来一定是罪人,我一定会杀百万人的,所以你要杀了我。可是,纳森尼鲁,你害死皇帝、害死微微安先生、玛尔维娜夫人……你害死了多少年来死于魔物的人……我说,你难道不觉得,按照那个‘秩序’来看,应该被审判的人是你吗,纳森尼鲁?!”

黑蔷薇之刺锋刃下的人正不断地变得憔悴和虚弱——因为他那多年积累的力量正在顺着那柄黑色的剑被吸走,尤利西斯的成长超乎他的意料——他有气无力地道:“难道王座放在你的面前……你就……真的会拒绝?”

尤利西斯抽出了剑,他并没有刺穿什么致命的部位,即使到了此刻,他依然不想杀死这个人:“我想要的东西在我面前我当然是不会拒绝的,可是我并不想要王座。很多年以前微微安先生救了我并且收我做他的学生,那时候我想我将来也要收好多学生然后看着他们成长起来;而现在我想去看看我国之外的国家、想去看看我们的星球之外的星球……我要看的东西很多很多呢,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坐上哪里的王座,因为我知道以我这种到处去玩的性格是做不了王的,我只能做个旅行者,并且希望路上能遇到我的好学生。”

接着他那恶念的人格忽然露出一丝微笑:“至于你,我首先要好好地感谢你,纳森尼鲁,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是不会遇到微微安先生、也不会遇到苏妮娅他们的……我应该说,我今天会在这里打败你,那都是你的栽培功劳,我要为此向你深深地致敬和表示感激、献上谢礼呢。阿斯教过我如何沿着人体的每一丝皮肤纹理动刀子,我倒没在战争中好好用过它,今天我就来为你服务吧,同时再感谢你让我有了除去魔物的机会,若不是你把‘无所不在的伊帕拉’吸收到自己体内,我还得费上一番功夫去收它,但是现在不用了,因为它的生命在你这里呢。”

黑蔷薇之刺的尖端微微变形,尤利西斯绕着纳森尼鲁走了一圈,剑尖沿着他的皮肤纹理滑过,将他所有的魔力都吸取得一分不剩——无论是他吞噬伊帕拉得到的力量还是他自己光之子的力量,全部都顺着黑蔷薇之刺流走。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夺走我的魔力?!”纳森尼鲁惊骇地挣扎咆哮,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的愤怒和不甘完全无法阻止事实的发展,年轻的剑客笑意盈盈地俯视着他,居高临下!

邪眼那自从觉醒之后就无法被夺走的力量,此刻竟然无可逆转地流向尤利西斯!这怎么可能!镜树之叶只不过是“复制”而已,什么时候变成了“剥夺”?!什么时候尤利西斯握有了这样的底牌?!

“哎呀,教皇阁下年纪大了,连我的能力是什么都不记得。”尤利西斯收走了最后一份光明力量,看着纳森尼鲁的白银瞳孔飞速褪色变成浑浊的暗褐色,“你刚才不是说我跟苏妮娅解释你吸收伊帕拉的那一幕是胡扯吗?我确实是在胡扯呀——那都是和丹尼尔学来的,他实在是太了不起了——但是您多少也要想想,我既然不会遭到什么愚蠢的反噬,那我为什么还要看着您吞噬伊帕拉呢?因为凡是这双眼睛所看见了过程的每一种力量,都会属于我!”

邪眼·镜树之叶!

他复制了纳森尼鲁对伊帕拉魔力进行的“吞噬”!现在以此剥夺了纳森尼鲁的力量!

黑蔷薇之刺入鞘,颓废的教皇面色惨白,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从地上站起来——失去了魔力又受了满身的伤,这具身体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好用了。

“恶之子……恶之子……”

“到现在还叫这名字……您还真是执着。”尤利西斯干脆继续使用着恶念的那些语言,没有变回少年绅士的意思,“那么,恶之子尤利西斯来告诉您,我对您的审判、黑暗对光明的审判吧?我不会杀你的,尽管我那么想杀了你,我想杀你一万次,但是我不会的,贝尔所受的苦、丹尼尔所受的苦……还有你对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你今天把这座城变成这副废墟的模样的事情:你毁掉了我的每一个珍贵的回忆所在的地方,从孤儿院到温德拉到皇宫……

你所做的这些事情单让你死了是不够的,纳森尼鲁!你应该一直活着,把你剩下的生命都在屈辱和痛苦之中度过、把你剩下的力气都用来恳求别人的原谅!正好你现在这身体只有三十岁吧?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再活下去,只是这一次你休想再得到尊敬和景仰、休想再得到你曾经的辉煌,我要你活着并不是我宽恕你,而是因为我恨你,所以不会容忍你轻易地、迅速地、以干净利落的死亡得到解脱!”

他转身不再看向满脸灰暗、教皇长袍又脏又破的男人,他握着黑蔷薇之刺,连鞘把它举向了天空,动作无比地随意:“女士们!先生们!如果连光之子都有可能走上自私的犯罪的道路,你们还有什么必要把光明看得那么神圣高贵!如果连我都可以打败它,又有谁不能!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发生,谁还要在意什么光之子和恶之子?!谁还要在乎什么命运?!贵族的继承人们,如果你们想要逃跑的话,那就逃走吧!平民的孩子们,如果你们想要成为贵族的话,那就去努力吧!

如果跟我说,一定要守规矩才能生活在幸福的天国,那就让天国见鬼去吧!只要是我所不喜欢的规矩,哪怕下地狱我也不会遵守!如果有人说我和苏妮娅在一起是不对的,我只当做没有听见!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

当他说出最后这句话的时候,上方的天空瞬间变成紫黑,下方的天空染得一片金红,在当中燃烧的流云里,本该是太阳的位置傲然矗立着一座宏伟高大的宫殿,虽然它离每个人都是那么地遥远,可是那一刹那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仿佛近在眼前一般清晰无比地看见了它的恢弘的建筑和变幻的神秘浪漫的色彩,看见了那句古奥森严的铭文“宁在地狱为王不在天堂为奴”——虽然一切都只出现在一瞬间又在一瞬间消失,但是那份灵魂的震动是如此真切而持久。

那片神秘、华丽又让人感觉无比向往的金红色之中,降下了温和的光辉——那也许是每个人的错觉,不过后来发生的一切一定不是错觉——它包拢了罗斯玛丽周围的人们,在它的温和如母亲的手般的照拂之下,众多在之前受了或轻或重的伤的人、因为天降暴雨无处躲闪而受寒的人都迅速痊愈、精神振作。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有几个目睹一切的人情不自禁地喊道。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受到带动,旁边的一圈人也纷纷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更多的人像是受到鼓舞一般振臂雀跃。

……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一声声涌出,尤利西斯不再感到拘谨和不知所措,他只是径直地走向了他的恋人和友人。

“苏妮娅,贝尔,我想去其它星球旅行,如何?”

苏妮娅微笑着把手伸给了他,但贝尔维亚轻轻摇了摇头:“我乐意继续在这里当一个商人,直到我觉得厌倦了的那一天为止,你们可以每到一个新的地方就写信给我。”

无论实力的突破还是眼界的开拓,贝尔维亚都坚持要依靠自己的付出,而不是由一个朋友捎带,何况他还有许多事要在这个星球、在蔷薇帝国完成。

“诸位,我苏妮娅·阿伊纳德不是一个好皇帝,我愿意为了爱情放弃地位,请原谅我无法担负领导你们走向新的生活的责任,因为我想我这一颗自私的心已经不适合作为皇帝继续跳动了!”苏妮娅高声地公开宣布,“而且,一直以来帝国的制度,也许使得许多优秀的人终生都被埋没在民间,在魔鬼弗尼瓦尔的见证之下,苏妮娅·埃德赛尔·阿伊纳德发誓,此后将帝国权力交于贵族及平民共同组成的会议团体,无论贵族还是平民,只要是有心为国家承担责任的智者都应加入这个会议,成为国家的引路人,蔷薇帝国从此,不再是帝国、永远不再是帝国!”

女皇之言震动了全国、乃至震动了东陆,天辰昭德帝安陵明华知晓苏妮娅永远退位之事后都曾经惊得失神片刻。苏妮娅·阿伊纳德在历史书中的英明地位也在此刻被牢牢奠定、无可颠覆。

尽管对于后世的民主制度而言,苏妮娅的提议仅仅是贵族统治的一次有限让步,但是,它确实是民主推进的重要开端。

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在战后主导了议会的建立,而新的议会整合了从前的政权机构,将西陆的所有国家合并为蔷薇联盟,更新历法、引入东方的技术并与东方交流语言文化。

“黑蔷薇的天使”尤利西斯和苏妮娅·阿伊纳德都从此失去了一切消息,似乎再也没有人曾经遇到过他们两人。贝尔维亚·奥特里斯虽然与联盟的建立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他本人到死仍然是黑道的商人,在联盟建立初期发表了一些关于宗教改革的演讲之后,就重新退入了社会的阴影,在地下世界继续他神秘的生活。

宗教改革是由于魔物本源的公布随之而来的必然,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从前的枢机主教洛蒂斯、威尔兰商议,将从前单独把神描绘为无比光明的形象修正为:神是全知全能的,无论黑暗、光明、邪恶、美德……一切都在神眼的注视之下、一切都在神的控制之中,神用痛苦调剂快乐、用磨难考验人们的心智,让人们知道不仅仅光明,黑暗也是生活的一部分……由此来引导人们放弃对光明的单一信仰,理解整个世界的元素力量互相依存、削弱对光明的单向崇拜同时也就削弱魔物之主伊帕拉存在的根本理由。

尤利西斯临走前将伊帕拉的魔晶从黑蔷薇之刺中分离留在这个星球上,因为他不想带着一个魔物之主去到另外一个星球。作为雷鸣剑新主人的贝尔维亚·奥特里斯与当时未归国的天辰平安公主安陵琴共同将它分割开来,封印在大陆的十个不同位置。如果宗教改革有实在成效,过上万年它们就会在封印中淡化消失。

贝尔维亚与安陵琴之间的纠葛则从此持续了一生,这位公主不知道究竟看上了这位黑道商人的哪一点,不顾自己比他小了十多岁也想要嫁给他,多次说动自己的皇帝哥哥出面。贝尔维亚生平最忌讳老男人勾引不懂事的小女孩,多次地拒绝她,他想不通这位东陆公主迷恋自己的哪一点,可是他显然一直没改掉。威尔登历1550年,贝尔维亚·奥特里斯逝世后,安陵琴便在东陆自杀殉情,两国都为之哀悼,然而这两人之间的关系终究无解。

纳森尼鲁·布拉尔并没有赎罪到死,事实上,决战之后不到三天他就因为自己研究试图恢复力量的黑魔法而死于实验事故,许多人都感叹坏人就是坏人,完全辜负了黑蔷薇的天使的高贵的宽容,到头来还是为了自己的贪婪自取灭亡,就算没有尤利西斯这个人也未必能走到他想要的那一步。

“自由不朽,乃吾光荣”四处流传,连同着黄昏神殿的传说。据说尤利西斯和魔鬼们商议,将那座神殿改造成了一座对邪眼持有者来说有着特殊效果的东西——让那份魔力变得更加混沌,不必再害怕圣水和光明,或者不必再害怕黑暗,总之变得不必再有原来的忌讳——这是为了削弱从前异端审判留下来的影响,也有人说这是尤利西斯收学生的一种游戏,但是虽然说法许多,却很少有人说自己知道怎样找到那座神殿、怎样打开它的门。

机关道在引入西陆之后疯狂地发展,很快就诞生了无数与之相关的新学科,魔法由于机械的发展而渐渐衰落,旧的艺术形式也随着时代的前进而变得越来越不受欢迎,新的事物层出不穷、日新月异……而旧日的一切都开始缓慢地被遗忘,包括蔷薇帝国的语言,也渐渐演化得和原来不一样……

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自己脚下的大地其实是球形之后,人们都同意把自己所在的星球就直接命名为“地”,虽然学者贝利斯·奥特里斯说这个名字非常烂俗,一定被每个有人住的星球上的居民用烂了,但是根本没人理他。

在西陆结束帝国的时候,东陆正在建立起它的最后一个、也是延续时间最长的大帝国,这段历史对于后世的两个国家来说都完全无法理解:一边是支持民主的阿伊纳德末代皇帝、开明的君主,另一边是加强集权的安陵家族第一位皇帝,这两个人竟然关系不错、这两个国家竟然关系不错……这简直是不能想象,而最不能想象的便是,苏妮娅·阿伊纳德这位末代皇帝在西陆的民间所享有的声望丝毫不亚于安陵明华这位初代皇帝在东陆民间所享有的。

对于夏离罗来说,曾经认识的几个人都从她生命力永远消失了,虽然不是一件很要紧的事情,但她还是稍微有一点失落。她清楚地知道为万人所称颂的黑蔷薇的剑客其实只是个心里矛盾又痛苦的小孩子,在西陆的时候他会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对她说姐姐我好难过。

无论如何,安陵明华最终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她也为他感到幸福和喜悦。可是,就像尤利西斯贝尔维亚曾经说过的一样,她最终也没有得到她想要的那份爱,安陵明华确实是个好皇帝,他不负天下,却负了他的皇后,他把整天整夜的时间都给了国家大事——

“泪沾青笺,水湿流年。

上欲问神君,此身何罪愆?

桃红村妇钗头艳,金堂花落无人念。

如何富贵守空院,怨苍天!”

安陵明华在看了他的皇后所写的文字之后,也只能长长叹息,难有作答。

很多小孩都会想象,有一天他们能够看一眼黄昏神殿,或者像黑蔷薇的天使和末代女皇一样,去亲自游历其它的星球,单单是想到世界其实那样地辽阔无边,就让年轻的心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还有很多人在想,如果纳森尼鲁与伊帕拉的那条道路没有被尤利西斯阻断,是否真的能够成就光暗的王座?

在魔物之主已经消失之后,是否真的不会演化出新的人类的敌人?

异端裁判的时代、火刑架的时代、贵族的时代、魔法的时代……都在渐渐地结束。

但是无论进入什么样的新时代,黄昏神殿将会永远在天边,在没有人看得到,但是每个人都知道的地方。

第八十三章蔷薇祭

威尔登历,1550年。

蔷薇联邦,罗斯玛丽城,雷恩来索姆大剧院。

这是一座风格较为古典传统的建筑,和近年来许多借鉴、吸收了东方风格的建筑相比,它更给人以旧时代的气味。因此,那些有着更强的旧时代色彩的舞台剧多在这里上演。

这些舞台剧里,也包括以45年前的圣战为蓝本的《黑蔷薇剑客传奇》,这出舞台剧共有三幕,讲述一位传说中的剑客“黑蔷薇的天使”的重要事迹,大多数人坚持这位剑客是事实存在的,但是他们却拿不出证据。

1550年1月1日,这是联邦建立的44周年庆祝日,而这个庆祝日的名字是“蔷薇祭”。由于联邦的建立与圣战密切相关,因此在每年的蔷薇祭中,《黑蔷薇剑客传奇》或者和它类似的剧目都会在整个大陆的范围内上演。

一个看起来大约九、十岁的女孩穿着流行款式的长裙和小披肩坐在剧院前排的座位上,快活地伸着两条腿、不时地上下踢腾。

“塞尔维娅,不要闹。”坐在女孩旁边的衣着较为古典的男人说,他的相貌和女孩极相似,而且他们都有着暗红的长发。

“小孩子是应当闹的。”坐在女孩另外一边的一位衣着相当复古的老绅士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还叼着一只样式过时了几十年的水晶烟斗,在悠然地吞吐着烟圈,也许是因为从小就受到了如此不好的“熏陶”,名叫塞尔维娅的小女孩一点都没有表现出被呛到或者觉得难闻的样子,反而带着很有兴趣的表情打量那些烟圈。

“哦,”之前说话的那名男子有些抑郁地说,“爸,您不要总这么教孩子,她将来会变成奇怪的女孩的,就像姐一样!”

“你姐好得很,塞娅也好得很。”老绅士毫不客气地说,他看起来已经七八十岁了,可是岁月的痕迹却并没有剥夺了他生命的活力,他的头发还不完全是银白的,依然看得出红色的本色,他的声音也十分康健,他的体格也丝毫不虚。

这时,一个有些拘谨的少年从后排走了过来,鞠了一躬问道:“先生……您是,奥特里斯先生吗?那位建立联盟的……先生?”

老绅士没有理会他。但那名男子出声道:“你们这些小鬼总是对那些破烂事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做什么?”

“那就是本人咯?您看起来果然不凡!”少年的表情变得比较兴奋,但还是不敢太夸张地表现出来,也许他被吓到了,“那个……拜托了……我对当年的事情非常有……非常……那个……有兴趣……”

“话都说不清楚的人一边去,我听不懂。”老绅士白了他一眼。

这少年呆了半天,转过身去清清嗓子,然后又转了过来,立正、挺胸、敬礼,然后流畅地说:“您好,奥特里斯先生!我想知道关于当年的真实情况,这些传奇剧不够真实,能允许我在这里边看边问您几个问题吗?”

“你买了票吗?”老绅士这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正眼看他,似乎在想这男孩激一激就能气场大改,可能是个有点用的小鬼。

“买、买了!不过我的座位在后面。”少年一开始卡了片刻,很快又流利地说了下去。

“那你没资格坐到前面来。”老绅士转回头,吐了个大大的烟圈,“塞娅,今天我说的话要好好记着,想坐哪里就买哪里的票。”

“哦。”塞尔维娅点点头,然后聚精会神地望向了拉开帷幕的舞台。

那少年并没有气馁,事实上,他做了个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了不起的决定——他钻到了第一排的座位底下,然后偷听老绅士和孙女的对话,从这出剧的开头一直到结束!

第一幕里扮演“黑蔷薇的天使”尤利西斯的少年演员用长长的独白描述了自己的身世:他是被温德拉亲王微微安捡回来在花园里帮忙的孤儿,由于一次魔物闯进了花园,他在大惊之下用出了黑暗魔法击杀魔物同时引起了教廷的注意……接下来就是温德拉亲王如何与教廷谈判保护这个孩子,又如何为此开始教导这个“花匠少年”剑术以及如何操纵他那天生的魔力……

第一幕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尤利西斯的独白,即使是微微安亲王也只在最后才会登场。在那长长的独白里少年用极其不舒服的姿势躲在座椅下,感觉非常值得地听见老绅士对孙女说:“塞娅,你绝对不要相信遇到危险可以让你突然使出魔法来,尤利西斯当年是在孤儿院里给异端裁判所挑出来的,然后他就被追杀得到处逃跑,还好没多久就撞上微微安,否则他死定。记着,塞娅,绝对不能希望自己遇到微微安,微微安那家伙算得上是个疯子,一百年出不来一个的。”

女孩说:“我才不会抱着那种希望呢,爷爷,我会自己变得很厉害,然后要是遇到有像尤利西斯一样的人,我就去救他!”

老绅士非常赞许地笑了起来:“塞娅果然是个好极了的孩子!”

第一幕的最后是刚刚成年的尤利西斯与亲王的永别:对于既是恩人又是导师甚至也是亲人的微微安,年轻的剑客充满了依赖,为了斩断这种依赖,微微安决定永远地离开他而前去继承曾经不愿继承的那个位置——蔷薇帝国的皇位。少年躲在板凳底下看不见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没心情仔细听戏台上的微微安和尤利西斯的对话,他只希望贝尔维亚和塞尔维娅多聊点什么。

“爷爷,为什么微微安先生要离开呢?”塞尔维娅的声音问。

“嘿,当年你可是要称呼他‘殿下’的。”贝尔维亚笑着说,“微微安那家伙呢……这么说吧,他是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所以周围人都对他有很高的期望,不过他却是个混蛋,虽然说他很天才也很绅士。”

“可是爷爷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塞尔维娅道。

“呃,”贝尔维亚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微微安为什么要离开?你以为他真的这么离开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个说的话是将来尤利西斯随便溜进皇宫去见微微安!他们两个可是从来都没有考虑过什么依赖不依赖的问题,你却要我回答你微微安为什么离开?”

“哦,写剧本的又在乱编。”塞尔维娅认真地点了点头,“塞娅明白了。”

接着很快就到了尤利西斯与苏妮娅的相遇——在正史之中尤利西斯第一次看见苏妮娅时她已经在冰棺里了,而苏妮娅一醒来似乎就是他的恋人,这使得当时都疑惑不解他们什么时候发展起来,所以诗人、艺术家和写剧本的都认为他们必然在之前已经见过,于是就发挥各自的想象力来补充这段无人知晓的空白。舞台上的苏妮娅在夜里乘车出行,遇到了嗜血的魔物袭击,然后年少的剑客登场英雄救美,两人就在大街的布景前对着念台词。

“啊,好一个气质高贵、举手投足都不同凡响的少年剑客。”

“啊,我看见了一位多么美丽、多么动人、比一切童话中的仙子更加可爱的女孩。”

“勇敢的少年剑客啊,感谢你的相救,你那击杀魔物的英姿深深地刻在我的心里……”

“美丽的小姐啊,你的容貌和你那温柔待人的心灵是我光明中的光明……”

……

塞尔维娅坐在座位上打呵欠,那长长的有着许多拖音的对唱恐怕得唱上五到十分钟,她无聊地踢了踢腿,藏在椅子下面的少年心急地想她怎么不说些什么。

“塞娅,”同样沉默了半天的老绅士忽然开口,“你喜欢这一段吗?”

“不喜欢。”塞尔维娅仰头看着天花板,“这一点都没有道理嘛,公主出行在那个魔物横行的时代怎么会无人保护。我想看更像样的打斗,刚才杀魔物的动作好无聊哦,还没有爷爷你平时打人耳光精彩。”

座位下的少年心一惊,待会儿自己要是被发现,不会被奥特里斯先生抽耳光吧?听起来可不是好玩的。

“不喜欢就好。”贝尔维亚微笑着把目光投向舞台,“我还很担心我们的小塞娅会因为这些无聊故事的熏陶而相信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就会有少年英雄出现来拯救自己,你要记住,有些女孩为此干了傻事故意让自己陷于危险,然后从天而降的什么都没有。而且塞娅,你不会在街上遇到一个男孩就开口‘好一个俊俏的少年’吧?”

“当然不会。我又不是那些傻瓜,我可是父亲的女儿、爷爷的孙女。”塞尔维娅骄傲地回答,下一刻神色又转向好奇,“不过爷爷,尤利西斯和苏妮娅当年相遇的时候,他们第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嗯……嗯嗯……”贝尔维亚伸手拖着下巴,一脸沉思的模样,“尤利西斯说,他们相遇的时候是他晚上溜进皇宫去玩了,而苏妮娅则半夜不点灯地在殿里散步,然后她看见了尤利西斯……第一句话是‘什么人?’”

座位下的少年强忍着没有噗地一声笑出来。

其实这个问题那么正常、那么理所当然,任是谁摆在那个位置都会问的,可是和舞台剧上的情节一比较就让人忍不住发笑。

塞尔维娅追问:“然后呢?”

“然后他们吵了一架。”贝尔维亚摊手,“因为感觉吵得不太好,尤利西斯就跑回温德拉了,那时候他们两个都还小呢,没有舞台剧里这么大。”

“听起来好像个笑话啊……”塞尔维娅若有所思地说,“尤利西斯没有救过她么?我看故事里女孩都会嫁给救了她的男孩,爷爷可别告诉我他们两个这么典型的故事竟然没有。”

贝尔维亚思索了好一会儿:“假如她从冰棺里复活那次算的话,苏妮娅救过尤利西斯,但尤利西斯好像没有救过她。”

“真棒!”塞尔维娅击掌,小腿乱踢,“我喜欢苏妮娅!我就知道世上还是有很棒的女孩子,不用依靠男孩子来救她的!”

“嗯……”贝尔维亚赞许地笑着吐出了一串烟圈,“你看,贝利斯,这才像话。”

于是座位底下的少年第一次听见那个“贝利斯”的声音,就只听见一阵低沉的郁闷的哼声。他觉得自己很能理解,照贝尔维亚·奥特里斯先生这么下去,塞尔维娅·奥特里斯一定会嫁不出去的,而且也许她还会觉得挺高兴。

而苏妮娅和尤利西斯之间的事情着实让他震撼了一把:这对传奇的恋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半夜皇宫里吵了一架,而不是像众人所幻想的那样一见面便相见恨晚地长谈交心……这是不是说今后他应该放弃有一天在街上遇到陷入麻烦的女孩子就来个英雄救美的幻想,而是开始试着去和女孩们吵架?是不是说他应该考虑像尤利西斯那样违反规矩闯进一些不该闯的地方,也许会得到命运眷顾在那时遇见绝世美女?

等等,他自己现在就在干蠢事——钻在别人的座位底下,怎么没有遇到和他一起干蠢事的漂亮女孩?

尤利西斯前去冰海寻找微微安遗体又和“千眼的伊法拉”谈了一场的事情没几个人知道,所以剧中没有详细的关于微微安的情况,舞台上第一次响起哀乐也不是冰海悼亡,而是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前来出使、在花庭里刺杀苏妮娅。

在“百里天华”与“风怜夜”出场的时候下面的观众中就已经传出了一阵厌恶的议论,伟大的女皇苏妮娅·阿伊纳德在后世的名声太过响亮,所以这曾经谋害她的凶手自然就不可原谅,当苏妮娅倒在舞台上、百里天华与风怜夜转过身来对着观众们做出了剧本中描写的充满得意的动作时,有无数愤怒的观众差点就想要向着这两个演员丢垃圾。

“爷爷,为什么要安排那两个杀手是男女朋友呢?搞得好像他们很有人情味似的,而且这个妆难看死了,我要是杀手才不会把自己弄得这么显眼呢。”塞尔维娅翘着脚,睁大眼睛打量着台上扮相凶恶狰狞的百里天华与风怜夜。

“所谓舞台剧,如果不夸张就很难看懂。”贝尔维亚悠然地举着他的烟斗,“塞娅,如果上面每个人都长得一样、说话的声音都和正常说话一样大,你还知道他们在上面做什么么?”

“唔……不知道。明白了,爷爷。”

“至于恋人……他们真的是恋人。”贝尔维亚对百里天华和风怜夜倒是一点感觉都没有,一则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两个人,二则他从尤利西斯那里知道了那两人的悲哀,也冲淡了他对于刺杀苏妮娅之事的不满。

舞台上铺着纸剪的蔷薇花,千万片彩色的纸那样纷纷扬扬地落在灯光下,艳丽凄凉有如破碎的蝴蝶翅膀。扮演苏妮娅的女演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眼珠还轻轻地转,若不是塞尔维娅坐在第一排,她连这也是看不见的。

扮演尤利西斯的演员“匆匆地”上了台来,一见到她脚步顿时一滞,然后他的身体痛苦地抖了一下,大步赶到她的身边将她扶起,接着又是一轮对白和对唱:

“苏妮娅!怎么样?”

“我觉得已经……没救了,对不起啊……我马上就要离你而去了……”

“不!苏妮娅!坚持住,医生……教廷的人!他们会救得了你的!你的血脉不会让你死的!不要闭上眼睛啊!”

“不,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尤利西斯……尤利西斯啊……我还有许多的遗憾,请求你听我说吧,等我说完,我就要安静地闭上眼睛去睡了,能够在你的臂弯里安静地睡去,我的一个梦想也算是完美地落幕了……啊,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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