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妍揣着心事, 进了老太太的院门。
正屋门里头帘子撩开,是杨氏哭哭啼啼地退了出来, 两个丫头扶着她自去了。
然后是靖安侯跟宋氏,一前一后而出。
谢知妍站在旁边,等两人出门,自己才进了上房。
却见老诰命正在低头吃茶, 又似笑非笑地叹道“每天都有新故事, 令人眼界大开,却不知这到底如何了局。”
谢知妍上前笑问道“老太太又在说什么故事了”
“你若早回来些, 自然就知道了, ”老诰命摇了摇头, 却并没说详细, 只又问“你去见过云容了”
“见着了, 说了这会子话, ”谢知妍叹息道“四奶奶的手上果然伤的不轻, 也难为她了,这般舍己为人的。”
张老诰命道“罢了,我为这件事烦心不小。好歹才平复下去,就不必提了。”
谢知妍在她旁边落座,问道“对了,方才我看到杨二嫂子哭着走了,侯爷跟三太太也愁眉不展, 难道都跟这件事有关”
老诰命眼中透出怒意“杨氏是她糊涂自找的要是不是看在死了的忠哥儿面上, 我必也不容她, 一定要把她休了出去,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实在可恨之极。”
谢知妍忙道“老太太别恼,有什么扯不开的事情呢,您的身体要紧,别为了这些小辈伤了身子。”
“本来我到了这把年纪,只要这些孙子儿子的好生哄着我开心,谁知道我却整天要为了他们操心。”张老诰命长长地叹了口气。
身后的大丫鬟小洪笑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罢了,外头看着虽然威势赫赫人人羡慕,私底下自然都有棘手难办的事,各自不易。”
“这话是正经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张老诰命才一笑,又看向谢知妍,忽然说道“你这次突然过来这边儿,是不是也有什么事啊”
谢知妍才慢慢地低下头,却不吱声。
老诰命道“是真的有你但说无妨。我看看能不能替你排解。”
谢知妍苦笑道“这府里的事儿老太太还烦不过来呢,怎么又好提我的那些琐碎之事。”
张老诰命道“我疼惜小辈们的心是都一样的,你又是我向来疼顾的,到底是怎么样,你且快说。”
谢知妍回头瞧了眼。
身后小洪见状会意,便悄悄地退后离开了。
谢知妍才说道“这话我其实有些难以启齿,是关于我们侯爷的。”
老诰命挑眉“永宁侯怎么了”
“侯爷”谢知妍眼圈一红,声音放得很低,“侯爷他好像真的恋上了外头的一个人,还是在酒楼上卖场的风尘女子。”
“我就猜到有事,但是,”张老诰命诧异道“虽然说大家子里三妻四妾多的是,只不过跟个歌女纠缠在一起这很不像是永宁侯的作风。你可劝过他了”
谢知妍道“我也暗暗地提劝过了两次,可是侯爷不知怎么了,竟是舍不得那歌姬似的,很有些藕断丝连的意思,我也不敢大说些什么了。”
张老诰命见她脸上透出烦恼之色,便问“这种事你的确不好过于插手,那懂事的,知道你是为了夫君的品行跟前途着想,若是不懂事的,还只当你是嫉妒成性呢。”
谢知妍点头道“我也是怕这样,也担心侯爷厌烦我多嘴。”
张老诰命忖度问“这件事府里的太太可知道”
谢知妍说道“我因为没有法子,先前就偷偷告诉了太太一句,太太大怒,便把侯爷训斥了一番,侯爷倒是听太太的话,自那以后听说就少去见那个歌姬了,只不过侯爷好像也怪了我不该把这件事告知太太,所以前些日子见了我总淡淡的。我今儿才特过来也央求老太太,且让我在这里住上两天,我也冷一冷他才好。”
老诰命看着她眼圈微红的模样,思忖片刻才笑道“永宁侯是个稳重会事的人,想通了自然就好了。你要住也使得,只不过我还是奉劝你一句,最好别太冷着他,越是这时候,越要温柔些才能笼络住他的心,你要是冷淡他,只会更把他推到那些不三不四的身旁去。”
谢知妍含泪点头“老太太的话自然都是金玉良言,我都记下了。”
下午时候,谢知妍便派了个小厮回侯府,只对裴夫人说张老诰命留着她,等明日再家去。
于是谢知妍在张府内住了一夜,次日晨起,外间突然有人来说,永宁侯裴宣亲自上门,竟是要来接夫人回去的。
此刻靖安侯还在府内,起初听说是永宁侯来了,只当他又是不安好心,正气恼的想要出门一会,又闻听是接谢知妍的,这才罢休。
谢知妍倒是心中暗暗得意,自觉着在张府的这一夜果然还有些效用,于是入内拜别张老诰命。
老诰命又叮嘱了她几句,无非是孝顺婆婆,伺候丈夫,勤勉理事之类。谢知妍一一答应,便在丫鬟的簇拥下出门。
门外永宁侯人在马上,身着月白色的缎子公服,两肩头绣着团纹麒麟,见了她,便遥遥地一点头,有些矜持之态。
谢知妍见他神情淡淡,不见喜怒,心中七上八下,躬身上了轿子,一路往侯府返回。
数刻钟后回到了侯府,永宁侯先陪着谢知妍进内见裴夫人。
裴夫人还有些轻微咳嗽,见谢知妍回来了,便问起张府的情形,又问老太太如何等等。
谢知妍一一回答了,又见裴夫人嗽个不停,因道“太太的咳嗽怎么比昨儿更狠了些”
裴夫人道“不过是因为天气凉了,老毛病罢了。”
谢知妍忙道“虽然如此,到底还要请个大夫来看一看。”
裴宣原本在旁边静静听着,听到这里,便说“之前已经请过了,大夫说只是有点小小风疾。”
谢知妍隐隐觉着不妥,便看一眼裴宣。
这会儿裴夫人笑道“早上宣儿回来见我犯咳嗽,就忙不迭地请了个大夫给看过了,我却觉着不耐烦,什么要紧的,咳嗽两声就要请大夫让人以为我多自矜自贵的呢。好了,你才回来,一路颠簸的,先回去歇息罢。”
裴宣微笑“母亲的身体自然是最要紧的,别人说什么却有何相干。”
谢知妍见裴夫人眉眼中略带倦意,心中微震,却仍陪笑道“我没什么,就在这里陪着太太倒是好。”
裴宣又说道“母亲要歇息了,夫人跟我先回去吧。”
谢知妍这才无话,于是两人便退出了裴夫人上房,自回房中。
这一路上谢知妍暗中忖度,进了门之后,便假作无事般含笑说道“侯爷今日怎么有空在家里呢”
裴宣却并不回答,只是使了个眼色,屋内的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
裴宣自己将房门带上,这才回过身来。
谢知妍见如此情形,心中更加不安“夫君这是做什么可是有什么要紧话跟我说”
裴宣淡声说道“太太从前天就觉着身上不适,夫人也太宽心了,竟在这时候撇下太太不管,自己在张府里住着”
谢知妍没想到他开口竟是质问的口吻,一惊之下,却有些无言以对,只得勉强道“侯爷想是误会了什么我先前去张府的时候,太太的身子还好。且我去也是得了太太准许的。”
裴宣道“那是当然,母亲是柔软的性子,你既然要出门,难道她会拦着你吗”
谢知妍听他的口吻着实不对,心头微寒,只得先认错“这件事着实是我大意了,原本没有考虑周详,侯爷提醒的甚好,以后我不会再如此了。”
裴宣望着她,忽地笑了笑“其实叫我说,夫人考虑的还是很周详的。”
他向来是温和的性子,但是此刻眼神却隐隐地有点森然。
谢知妍屏住呼吸,终于半是玩笑地说道“侯爷今儿是怎么了,竟处处质问我似的难不成我犯下了什么大错吗”
“你说呢”裴宣说道“派人在酒楼上生事,伤了程弥弥的人是谁夫人难道一点也不知情”
果然出事了谢知妍猛然一震,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我、我不懂侯爷在说什么。”
裴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反应“那两个伤人的歹徒已经尽数归案了,那吩咐他们行事的人虽然没有透露身份,但是这两人也并非蠢笨不堪的,自然也留了个心眼,你猜他们暗中跟踪后,发现了什么”
谢知妍脸色发白,拼命按捺才没有出声。
裴宣淡淡地说道“这府内的人自然都为夫人所用,在外头走动的我也知道有哪几个,我已经问过他们了。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谢知妍听到这里,才微微扬首道“侯爷难道觉着是我暗中唆使我跟侯爷到底是夫妻,虽看不惯侯爷在外流连风月但也不过是尽自己的规劝之责而已,听与不听,都在侯爷,如何现在竟然把这件事推在我的头上难道是这府内的什么人说是我叫他们去做的那我愿意跟他们对质”
裴宣见她竟浑然不惧,他眯起双眼问“这件事夫人果然毫不知情”
谢知妍摇头,郑重回答“我自问就算不喜侯爷所为,但也不至于狠毒到那种地步,难道不知道那是犯法的行径只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污蔑我的名声”
裴宣说道“门上走动的谢利,我已经把他带了去镇抚司,那两个歹徒看过了,那唆使他们行凶的人的确是此人无误。谢利也已经招认了是得了你的授意才敢如此的。”
谢知妍的心突突乱跳,忙说道“冤枉这件事的确跟我无关,是这奴才污蔑我的。侯爷你千万不要轻信”
“他为何敢污蔑你要知道奴才污蔑主子,更是死罪,按理说他没有这么做的必要。”裴宣口吻虽波澜不惊的,眼神像是能剖开人心的刀锋。
“这个”谢知妍心乱如麻,“也许他是狗急跳墙,胡乱攀扯呢”
裴宣冷笑转身。谢知妍见他要走,忙上前一步“侯爷”
“还有何事”裴宣垂眸。
谢知妍流下泪来,却又隐忍着“侯爷,莫非你是不相信我吗自打成亲后,侯爷同我千恩万爱,如今为了区区一个歌女,侯爷如此怀疑我,竟跟我生分到如此地步”
裴宣的眉心微蹙。
自从他查到了伤害程弥弥的人竟可能是谢知妍后,就如同有人拿了一把刀把他的心劈成了两半。
裴宣下意识想起来的,竟是那天在威国公府,七宝劝自己的话裴大哥,你再想想,再想想这门亲事。
但是裴宣不肯承认。
他不想承认自己做错了选择,不肯承认自己又一次选错了人。
虽然理智告诉他,七宝绝不可能骗自己。
裴宣轻声道“我也不愿意怀疑夫人,只是谢利已经招供了,除了你,还有谁你且告诉我。”
谢知妍觉着自己的手指都有些僵硬。
她又一次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按捺不住怒火轻举妄动,这一下子,没有除掉那该死的人,竟反而要把自己栽进去了。
沉默中,裴宣得不到自己想听的答案。
正在裴宣想要开门而出的时候,门外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侯爷,那些事都是奴婢做的,请侯爷饶命”
原来这进门的人,正是谢知妍的贴身丫鬟银儿,也是她最心腹的丫鬟,从在谢家开始跟着她,直到进了永宁侯府,从来最忠心耿耿。
谢知妍自己都没想到,一时愣在了原地。
裴宣垂头望着地上的丫鬟“你”
丫头俯身道“是奴婢,是奴婢因为听说了那程弥弥用媚惑之术勾引了侯爷,所以暗暗地替我们奶奶不平,奴婢就假称是奶奶的意思,让郭利在外头找人把那个程弥弥打一顿,本来只想为奶奶出口气的。”
裴宣皱眉打量了丫鬟一会儿,又看向谢知妍。
四目相对,谢知妍忽然像是醒悟般,她瞪着地上的银儿,错愕不信“原来是你你、你也太大胆太糊涂了你怎么敢擅自如此行事”
银儿道“奴婢只是气不过那样一个下贱之人也能靠近侯爷而已,没想到反而让侯爷因此疑心了我们奶奶,是奴婢的错,奴婢罪该万死”
裴宣不置可否,只是漠然地垂眸看着地上的丫鬟。
谢知妍深深呼吸“你既然跟着我,就该知道这样做是大错特错,何况这件事若是传扬出去,非但我是跳进黄河洗不清,连侯爷的清誉也会被波及,你实在是荒谬。”
银儿只道“求奶奶跟侯爷饶命。”
裴宣忽然说“既然她已经承认了,想必就是如此了。”
谢知妍抬眸“侯爷”
正裴宣也看向她“那不知夫人觉着,该怎么处置这个狗胆包天的丫头”
谢知妍的心在收缩。
她跟裴宣对视片刻,又看向地上的银儿。
半晌,谢知妍终于说道“我虽然不忍,但谁让她如此不知死活呢,自然是一切都凭侯爷处置。”
银儿听了这句,抬头看向谢知妍,眸子里的惊诧一闪而过。
谢知妍竟无法跟她的目光对视,只咬牙说道“你自己做的事,你、你且自己担着吧。”
银儿眼中的光亮黯然,重又缓缓地低下头去。
裴宣冷冷一笑“既然如此,那好吧。我就也把这丫头送到镇抚司就是了。”
谢知妍听到镇抚司三字,浑身一颤“侯爷”
裴宣回头“怎么”
谢知妍的嘴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把头又慢慢地扭开了。
裴宣叫了大辛进来,让把丫鬟银儿带了出去。
目前谢知妍身上的嫌疑虽然暂时洗脱,但眼睁睁看着贴身丫鬟给人带走,谢知妍的心里不免也有些不大好过。
正有些愣愣的,裴宣道“是了,我还有一件事想跟夫人商议。”
谢知妍道“何事”
裴宣慢条斯理地说道“我想纳程弥弥为妾,不知道夫人觉着如何”
“什么”谢知妍脱口而出,双眸睁大。
裴宣重新开口,清晰地回答“我想纳程弥弥为妾。”
“你”谢知妍心头升起一股寒意。
若是在以前,谢知妍自然绝不会答应,但是现在
东窗事发在前,贴身丫鬟顶罪被带走在后,这是成亲以来第一次,谢知妍觉着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