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笑道:“叫我说,我却也想做一个无能之人,每日沉迷于吃喝游玩,不去谋心,不去劳力,只如不系之舟般,何等潇洒自在。”
七宝哑然失笑:这话倒也不错。
张良说着,见前方的雪还没有扫,便忙跑过去踩脚印玩。
七宝见张岩沉默不语,知道她的心意:“昨晚上九爷回来的匆忙,不是说那话的好时机,只不过我托了另外一个人,且先试试看。”
张岩大惊:“婶子说的是谁?”
七宝说道:“是侯爷。”
“侯爷?”张岩睁大双眼,“可是……”她隐隐觉着不妥,可又没有更好的法子。
一时不知从何处说起,便安慰自己般道:“如果是三叔公劝说父亲,父亲、虽然未必言听计从,但至少会再考量考量吧。”
七宝说道:“你别怕,我会找机会再跟你九叔说的。”
张岩感动,便伸出手来在七宝的手上握了一握。
大家来到了老太太的房中,同众女眷说了半晌话,因为张老诰命起了兴致要赏雪,便又随着去花园内走了一遭。
李云容跟张老诰命的丫鬟洪儿贴身伺候着,其他吴夫人,王夫人,宋夫人以及底下众人也都跟着,中午又在暖阁内摆了饭。
吃过午饭,张老诰命因为喝了两杯酒,隐约有些困意,大家正要起身散开,忽然间张进义的媳妇从外匆匆进来,在宋夫人耳畔说了句什么。
宋氏脸色大变,转身要往外,老诰命偏看见了,因问道:“怎么了?”
宋夫人欲言又止,张老诰命打量着她的脸色,沉沉道:“终不成是真的有什么事?快说!别藏头露尾的让我不待见。”
宋氏闻言,便看向长媳,那媳妇道:“方才我们爷从外头带信进来,说是公公不知何故在酒楼上跟人打架,这会儿给顺天府的人带了去……”
顿时就把老诰命的困意都吓退了,当下忙叫人出去打听。
半晌,那负责探听的小厮回来说道:“侯爷在酒楼上吃酒,跟邻座的人一言不合,动了拳脚,伤着的里头有几个是国子监的监生,事情闹了起来,顺天府的人才把侯爷带了去……幸而打听说不是大伤,应该不会追究。”
张老诰命微怔:“好好的怎么跟国子监的人打起来的?”
小厮说道:“听跟随侯爷的人说,是对方说了不中听的话,侯爷听不下去,才怒而动手的。”
大太太吴氏听了道:“国子监的都是一帮书生,喝了酒说几句破格的话,听听也就算了,跟他们计较什么?他们一个个又不会拳脚,又不禁打,若是打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可又是一场是非了。”
二太太王氏一笑,也说道:“侯爷就是太气盛了些,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跟些自个儿孙子年纪的儒生较什么真儿啊。”
张老诰命更加嗐叹了数声。
李云容本要给靖安侯说几句话,没想到自己的婆婆先这么说了,倒是不便太过。于是只陪笑说道:“想必是那些人太轻狂,说了些让人不能忍的。”
宋夫人也忙道:“也许还是那些监生主动挑衅也未可知。未必就是侯爷的错。”
老诰命已经催人再去打听消息,这一打听,果然又有了新消息,原来这被打的里头,还有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要跟张岩议亲的那姓王的儒生。
张岩跟张良等闻听,早起身先告退了。
七宝本也要跟着离开,转念一想,仍是留了下来。
大约半个时辰后,靖安侯终于回了府,进内跪地请安。
七宝目不转睛地看着靖安侯,正要听他说什么,忽然衣袖给人轻轻地一扯,原来是李云容。
李云容拉着七宝,示意她跟着自个儿一起退到了旁边的屏风之后。
此刻老诰命不悦地望着靖安侯问:“你在外头干了什么好事?竟还惊动了顺天府?”
靖安侯笑道:“老太太别急,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件好事罢了。”
顿时在座之人都愕然起来,张老诰命更是不怒反笑,道:“你打了人,还说是好事?你到底为什么动手?你可知对方里还有个将要跟咱们议亲的,你是不是成心生事?”
七宝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早在听说被靖安侯打的人之中有张岩的议亲对象,七宝的心就掂掇起来,猜到必然跟昨儿自己求靖安侯一节有关。
只是她本以为靖安侯会妥妥帖帖地办成此事,没想到竟然闹得这么轰动,要是给张老诰命知道是她跟靖安侯说了什么,老太太只怕更要怒发冲冠,不可饶恕。
只听靖安侯说道:“老太太,叫我说,这门亲事不议也罢。”
“混账东西,”张老诰命气的说不出话来,只指着靖安侯,哆嗦着说道:“我看你是目无王法,是发了疯了!”
宋氏忙道:“侯爷,有什么你到底快说,是不是那人不好?还是他们先动的手?”
靖安侯才说道:“老太太息怒,只是那小子的确不是个好东西,老太太若也跟我一样亲耳听到他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只怕还要让我把他打死呢。”
老诰命听到这里,才勉强收敛怒意:“你说什么?”
正如七宝所料,靖安侯今日的确是为了张岩议亲对象之事而出去探听消息,他知道那人素日跟国子监的监生们厮混在一起,而监生们最喜欢聚的地方就是在国子监外的杨楼。
靖安侯有大把时间,索性守株待兔,不料真给他等了来。
因为天寒的缘故,众监生呼朋唤友地来到酒楼上吃酒暖身,因本朝重文轻武,这些能够进入国子监的书生向来眼高于顶,一个个十分狂妄,喝了两杯酒后,便又指点江山,不可一世。
靖安侯是亲身上阵打过仗的,隔着帘子听他们夸夸其谈,不屑一顾,只是倒也不想跟这些小辈么你一般见识。
不料众人说着,突然间提到了朝廷近来所行的朝政,那就是张制锦先前主张的要扶持武官的吏政。
本朝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官,就连五六品的文官,派头也比三四品的文官要大,这些监生们自诩将来是要跻身朝堂的,喝了几杯酒,更加口没遮拦,把张制锦所主张的吏治之策贬的一文不值。
又有人说道:“我看张侍郎是有些想不开,自打太/祖开国以来,便重文轻武,他倒是要反其道为之,这不是大逆之举吗?不过是仗着圣上如今宠他,他就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而已。”
“虽然有几分才气,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以后只怕就不是他张大人的天下了。”
“我怎么听说,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首辅呢?”
“只怕他还不够格,毕竟有我辈在,将来自可以跟他一争短长。”
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肆无忌惮说到这里,便哄然大笑。
靖安侯听他们褒贬张制锦,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只是毕竟口在他们身上,倒也不能将其堵住,靖安侯不愿再听,按捺着起身想要离开。
突然其中一人说道:“对了王兄,听说你要跟张府的哪一位小姐定亲?可是真的?”
靖安侯听到这里,猛地站住,就听有人笑道:“若无意外便是了。”
“恭喜恭喜,”众人鼓噪起来,又说道:“这张家乃是名门望族,且张侍郎好大的名声,……对了,他又娶了一方极娇贵的夫人,是威国公府的一位小姐,听说容貌是天下无双的,只可惜如此佳人,竟不曾得见。”
“当初在她寿辰的时候,张侍郎不惜千金,为她满城烟花庆祝,可见必然是个不可多得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才能把张侍郎迷得如此神魂颠倒。”
大家大笑起来,又有人调侃那姓王的:“我们自然没有眼福,将来王兄入了张府,自然就能见到那美人了,真真是羡煞旁人。”
姓王的便正正经经地说道:“什么叫我入了张府,难道我也是那等会被女色所迷之辈吗?跟张府的亲事不过是祭酒大人的意愿,我也觉着张司业人品端正,府中小姐自然也是极有教养极贤惠的,才答应罢了。不然的话,难道是冲着他们家的名声跟势力去的吗”
里头靖安侯听了这句,倒觉着这小子还算不错。
谁知下一刻,靖安侯便大开眼界。
外头的众监生面面相觑,纷纷地笑着说:“好一个不为女色所迷,那不知上一次在玉珠楼里,是谁恋着那位头牌婉婉姑娘,把银子花的一干二净……被鸨母赶出来后还抱着人家腿求饶的?”
又有一个说道:“还有那位樊楼里的齐姑娘,我可听说她至今还惦记着王兄呢,你忘了跟人家你侬我侬,骗人家把恩客钱都拿出来供你挥霍的时候了?可惜了那样痴情的人……”
大家趁着酒意,你一言我一语,那姓王的见给揭了老底,脸上略窘。
但他竟也算是个能人,仍是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自古才子多风流,不过是些风流韵事罢了,有何可说?以后我娶了亲,自然不会再做昔日的那些勾当了。” 靖安侯把这些人非议张制锦,对七宝评头论足的那些都省去,只说了这姓王的流连青楼,瞒骗女子等事尽数说明。又道:“这种下流不堪的人,怎么配当张家的女婿?老太太若是不信,再叫人仔细去打听就是了。”
张老诰命沉着脸,半晌才说道:“怎么竟然是这种不入流的货色?老四怎么认人的?我只当他看的人极准,这才不疑有他。”
靖安侯说道:“幸而现在还不晚,如果真的跟这种人结了亲,以后他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连累张家的名声也都不堪了。”
老诰命皱眉道:“你说的不错。只不过,你到底太冒失了,何必又当众动手呢?”
靖安侯笑道:“老太太别气,我只是觉着若是不教训教训这小子,让他以为张家的人是好欺负的,任凭他褒贬挑拣呢。倒要让他吃个苦头才好。”
张老诰命叹了口气:“顺天府那边怎么说?”
靖安侯道:“顺天府还罢了,只是那些书生起初不知我是谁,后来知道了,一个个就缩了脖子不做声了,没了原告,顺天府自然不会为难我。”
张老诰命哼道:“你别得意!这次只是侥幸,这样大年纪了,下回再有此类的事情,记得三思而后动!”
靖安侯应了声,又问:“既然如此,那岩儿的亲事呢?”
“罢了,”老诰命沉沉一叹,道:“等老四回来,我亲自质问他。”
靖安侯这才高高兴兴地退了出来。
里头七宝听到这里,心里也不禁欢喜起来,李云容在旁望着她面露喜色,轻声道:“侯爷平时最讨厌那些书生,说他们酸气冲天,无端端的怎么会去国子监呢?”
七宝一愣。
李云容微笑:“让我猜猜看,是不是岩儿求了你什么呀?”
七宝先前因为聚精会神听靖安侯说话,便没有心思打量李云容,却不料李云容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
此时近距离打量,只见面前的女孩儿肌肤如雪,隐隐又带着些许晶光,天然无瑕。
方才碰过她的手的时候,只觉着小手柔嫩娇软,仿佛握在掌中都是极销魂的,连同为女子的她都如此情不自禁……更何况那些男人。
其实李云容自己虽也是个极难得的美人,在七宝面前,却忍不住仍觉自惭形秽。
但对七宝而言,在看着李云容的时候,眼前却出现在清溪畔跟张制锦并肩而立的那道身影,直到此刻还觉刺心。
“四奶奶,”七宝屏息,轻声问道:“你……是为什么嫁给了四爷的呀?”
李云容想不到七宝突然问起这个,措手不及:“怎么、这么问?”
七宝说道:“毕竟……毕竟四奶奶的年纪跟四爷相差不小,且以您的身份,本来该有更好的选择的?”以李云容的出身,姿色,才学,在当时配张制锦也算是天作之合了,可她怎么会不要张制锦,却心甘情愿地当四爷的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