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在当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一来是伤人者是未成年,二来是正好赶上新一轮严打,大龙那些人算是撞到了枪口,除了未满十四岁的程骞北,其他人都因为寻衅滋事罪坐了牢,包括王昊天。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人再在下塘街闹事。街坊邻居对大龙一伙人怨声载道已久,都觉得程骞北做了件好事,觉得这孩子是被逼急了,对母子俩更加关照。
王昊天从少管所出来,是一年半之后。
有了坐牢这个“资本”,出来后的他,成为了下塘街的老大。有他罩着,已经年满十四岁的程骞北,不用再使用暴力。
当初那件事发生后,他看到母亲敲敲哭了好几回,也罚过他跪了好几次,他都照做,还发誓再也不会犯,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高中,辛兰才稍稍放下心来。
差点杀过人的少年,不过两年间,就摇身一变,成为重点高中的优等生。
他也是在那件事后,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怕。在捅人的时候,他没有恐惧没有惊慌,看到鲜血溅在自己身上,心里也没有多少波动。
冷漠、残忍、甚至有点变态。
而他并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或者说他知道母亲不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很努力地去做一个好孩子。
他也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好孩子。
曾经一度,他做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高三母亲病逝,从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应该会像母亲所期望得那样,考上大学,找一份好的工作,离开下塘街,成为这座城市里常见的精英,过上优渥而世俗的生活。
然而,十九岁那年,命运终究还是转了一个弯。
程骞北的第一桶金是在二十岁那年赚到的。
那时他刚上大二,江大炙手可热的金融专业。当别人还抱着书本纸上谈兵时,他已经杀入股市。
后来很多传言说他家境贫寒靠白手起家,在大学完成资本积累。但其实不尽然,那时候他认了亲,严格来说,是认了叶鹤鸣这个爷爷。老爷子知道他过得不容易,一口气给了他五十万。
他拿着这钱开始炒股,然而一年不到赔了大半。叶鹤鸣听闻后,什么都没说,又给了他五十万。
老爷子并不支持年轻人炒股,在老人看来,这是投机的方式。年轻人不应该走捷径。但觉得用钱给自己孙子买一个教训也算不错。
没想到,经过一次失败的程骞北,很快摸索出了门路,加上遇上牛市,五十万半年翻了两倍。
有了钱,他胆子也大了,开始做杠杆交易,还杀进了风险和收益更高的期货市场。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也没有什么输不起。
他在学校外面和王昊天开了一家金融公司,王昊天做法人和管理,他做投资,一个在前台,一个在幕后。
钱来得太容易,人又太年轻,哪怕比同龄人确实厉害很多,但心性也完全算不上成熟。加上确实太忙碌,一度就像是穷人乍富一般,挥霍无度,二十岁就买了一辆价值百万的车。
在学校里他是独来独往颇有点神秘的院草之一,在外面他和王昊天一起纸醉金迷。
他要赚钱,要为了报复叶家人做准备,还要以优秀的成绩完成学业,为自己未来的身份奠定基础,所以没有时间考虑男欢女爱这种事。
实际上自从十四岁暑假那次之后,他对女人没有任何兴趣,也对性没有任何兴趣,那是令他作呕的东西。
那是大四刚刚开学时,王昊天那会儿已经交过好几个女朋友,而他呢?用王昊天的话说,身边连个母蚊子都没有。
王昊天倒是没生出过给他介绍女朋友的想法,因为他觉得好女孩大学多得是,如果自己这位发小真的想谈恋爱,无非是动动眼皮子的事。
那天两人还有几个朋友,在在一家夜店喝酒,王昊天找来了几个漂亮女孩,一人分了一个。
坐在程骞北身边的是个气质很清纯的女孩子,身材长相无可挑剔,看起来有些局促羞涩,估摸着是个新手。
王昊天在他耳边小声道:“刚来的,大学生,家里出了事需要钱才坐在做这事,老板说了是第一次。”说着又故意加了一句,“处/女,干净,和你一样。”
程骞北有点无语。
他虽然没接触过女人,但这类事儿他不陌生,看女人也看得很准。
这女孩是真清纯,一直怯怯地讨好他。
后来他将这女孩带了出去。
其实他那时也才二十二岁,但比起女孩子,他从容地像是风月场的老手。
他一直在努力成长,但思想其实并不算太成熟,所以觉得这种事是成为男人的标志。
他带女孩去了酒店,五星级的VIP套房。
女孩子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虽然也忐忑不安,却又觉得有点不太真实。因为对方太年轻太英俊了,别说问他要钱,大概要给他钱才觉得正常的那种。
她洗完澡出来,程骞北坐在床上抽烟,神色冷淡。
女孩儿鼓起勇气走到他跟前,将浴袍解开,露出莹白姣好的身躯。那是一具很漂亮的年轻身体,然而程骞北的目光刚刚落在她身上,十四岁那个暑假的画面,忽然就在他脑子里跳出来。
廉价的熏香味,女人布满伤痕的身体,久久不能散去的恶臭。
他胃部一阵翻涌,将面前的女孩子推开,跑到卫生间大吐特吐。
女孩儿听到那声音,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呕吐完的程骞北,从卫生间出来,看到哭泣的女孩,愣了下有些尴尬地解释道:“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女孩咬咬唇试探问:“你是gay吗?”
在她看来,也许只有gay才会看到女人的身体呕吐。
程骞北有些无语:“你想多了,我身体不舒服而已。”
女孩咬唇不再说话。
程骞北想了想问:“你家里出什么事了?”
女孩说:“我妈生病了。”这种故事在风月场实在太多,说出来后,她脸就红了个透,低下声音道,“我说得是真的。”
程骞北点头:“我相信你。”
女孩惊讶:“你相信我?”
程骞北问:“你差多少钱?”
“三十万吧!”
程骞北不知道王昊天和夜店老板谈好的假钱是多少,他想了想说:“你把账号给我,我给你钱。”
“啊?”
“不要吗?还是说要继续靠劳动挣钱?”
“劳动”二字他故意说得有点重,女孩儿涨红脸支支吾吾,最后还是拿出皮夹将卡给了他。程骞北在手机上做了转账,将卡还给她,然后穿上外套,转身往外走。
女孩仿佛做梦一般,看到他走在门口,才想起来问:“我怎么才能联系你?”
程骞北头也不回:“不用了。”
女孩:“那您叫什么名字。”
“雷锋!”
“……”
程骞北其实很有点烦躁,他不是什么雷锋,也没做好事的嗜好。相反,他其实一直都是冷漠的。
被赚钱仇恨这些东西裹挟着向前,哪里有那么多慈悲心肠。
他当然也知道,那女孩的故事很大可能是假的。但对他来说,没什么重要的,钱对他来说如今已经只是一个数字。
他达到这一天,比预想得要快了太多。
只是依旧烦躁。
他坐在车里抽了两根烟,还是没能化解心中烦躁,干脆开着他那辆豪车瞎晃。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学校。
这会儿才九点多,刚刚开学不久的校园里,有很多穿着军训服的新生来来往往。
他找了个位置停下车,一个人逛着。
他其实挺喜欢学校的,校园会让他觉得这个世界还算干净美好,所以他准备继续读了个研究生,一来是可以贴金,二来是可以偶尔享受这种没有纷扰的时光。
“江漫江漫!你别跑!把照片还给我?”
“你追到了我就还!”
几个穿着军训服的女孩在前方打打闹闹,看起来很开心。
程骞北站原地,不知为何就弯唇笑了笑。
跑在最前面的女孩,一头长发随夜风飘扬,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也没注意前面的人,忽然一头撞上了程骞北的胸膛。
因为跑得太快,这一撞可真是撞得不轻,不仅是女孩自己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跌倒,揉着头嗷嗷叫唤,就是程骞北也被撞得后退了一步。
“哎呀!对不起,同学!”女孩松开手,抬头跟前面的人道歉。
夜灯下一张白皙漂亮的脸,秀眉微微蹙着,黑沉沉的眼睛,像是有星光在闪烁。
程骞北愣了下,一时有些怔怔然。
江漫见对方没有什么反应,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朝他挥挥手有说了声抱歉,然后在后面的人追上来,一溜烟跑了。
站在原地的程骞北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渐渐消失在夜灯下的背影,摸了摸还隐隐有点作痛的胸口,有些不可置信地轻笑一声,自顾地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