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面上,陈寺下过令,提步便欲回细香楼。
但此时前方一名从人快步奔来,低声禀报:“金郎君那边已经有了消息,在回来的路上了,请您去泥盘街那边等他。”
陈寺皱眉:“让我去泥盘街?”
从人赔了些小心:“云来这边修士众多,人多眼杂,郎君说怕……”
陈寺冷笑打断:“我看是他不想到云来街吧。”
从人知他脾性,顿时不敢多言。
陈寺向来不喜欢泥盘街,不管是那里的人,还是那里的气味,尤其是从街面上走过时,鞋底都会沾上一层泥,让他极不舒服。
只是讽刺归讽刺,金不换那边毕竟有了消息。
他迫切想要知道那名女修的讯息,也就没有再多说,径直让从人引路,朝着泥盘街的方向走去。
小剑故城本非什么大城池,只因距离剑门学宫相对其他城池较近,所以显得特殊一些,有不少势力皆在此处设置据点。
光看云来街时,多少有点中州神都的繁华气象;
可一旦过了中间那条朱雀道,踏足泥盘街,便似乎原形毕露,两侧皆是低矮的瓦檐,浑浊的凡人在街上肆意吵闹,衣不蔽体、浑身脏污的乞丐随处躺着……
陈寺一路走过来,眉头便没松开过。
从人一路领着他穿过整条泥盘街,到得街尽头一片空地方才停下,只道:“金郎君知您不喜欢泥盘街那地方,便请您在此稍待。”
陈寺向眼前看去。
这片空地倒算是宽敞,远离了泥盘街的主街,隔得远远的,听不见多少喧嚣吵闹的声音。荒草从里长满了旱地芦苇,头顶将满的圆月照下来,前方一座破败的建筑,仔细分辨,竟是义庄。
好在修行之人并不忌讳这些。
陈寺只嘀咕一声:“他倒真会挑地方。”
等着也是等着,他看得那义庄片刻,但见里面供了一盏长明灯,照着上方面目不清的神佛,倒是好了奇,抬步便往里面走。
先前引路的从人离去。剩下两名陈寺的从人皆在外面等候,只站在外面,并未跟上。
可陈寺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才踏进义庄,后脚便听得“嗖”一声破空的箭响!
立在门外右侧那名从人捂住喉咙,应声而倒。
一支金箭插在那从人喉咙上,烈鸟火羽的箭尾犹自摇颤。陈寺大惊,但觉眼熟:“我的箭!”
门外左侧那名从人反应倒是极快,大叫一声“有埋伏”,便掏出一枚传讯玉简要向城中其他人手传讯。
然而他手指才刚刚向玉简注入一道灵力,另一支金箭便从左侧破空而来,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颅!
“啪”地一声,传讯玉简坠地,摔得粉碎。
那从人头顶流下一股鲜血,大睁着惊恐的眼睛,也倒了地。
这接连两箭取走两人性命,不过是短短三息之间,陈寺哪儿能料到?
一种熟悉但又更极致的危险之感,霎时袭上心头。
他不用再看那支金箭,几乎在第二人倒地时,便凌空飞身迅速远离门口这片区域,同时伸手向虚空中一握,已经持弓在手!
心跳变得剧烈,同时有一种期待已久的亢奋感从四肢百骸升上来,陈寺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战栗。
然而这是一种美妙的战栗!
他持弓搭箭,只朗声道:“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说话时,他身体迅速转过一圈,鹰隼一般的目光朝着四面扫射而去,然而竟看不见一丝对手的影子。
直到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你是在找我么?”
这一瞬间,陈寺立刻爆退,同时听声辨位,于空中一箭射向那声音的来处!
金色的长箭宛若一道电光窜去!
那女修一身玄衣头戴幕离,立于义庄右侧那破败的瓦檐上,却不闪不避,只微微一侧脸,在那金箭飞至眼角时,屈指一弹。
纤长的细指在月色下一转,好似开了一朵妙莲,然而一刹间的威势却格外凛冽!
“铮!”
只听得指尖落到那箭身,竟碰撞出金铁之声。那金箭被一指弹开,顿时倒折落下,重重插至瓦檐之中。
陈寺一见,心头不由发寒。
比起夹金谷那日,这神秘女修的手段明显更狠,不再留半分余地,修为似乎也更精深了,尤其是这一身深静的……
杀意。
越静,越使人忌惮。
陈寺道:“果然是你。用我的箭,杀我的人!”
墨绿的竹弓攥在手中,弓弦却白如云雪。
周满隔着幕离看他,眸中紫意流转,只道:“怕还不止如此,若能用你的箭杀了你,想必才是‘物归原主’‘箭得其所’。”
陈寺冷笑:“好大口气。正愁铁鞋踏破未能觅着,不想你自投罗网,送上门来!”
周满淡道:“上次夹金谷我一人未杀,是想大家素不相识,不必为一点碧玉髓结下人命大仇,留了余地。不想你不领情,偏要找死,那我只好却之不恭,来收你这条贱命。”
话音落,弓已张!
陈寺反应也不慢,径直飞身在旁边芦苇之上一踏,便腾跃飞身而起,甚至比周满更快地拉开了弓箭!
黄杨木心弓身上嵌着的独山神玉弓片,散出一道濛濛的青光。
金箭之上立时附着了一层锐气!
朱雀火羽瞬间炽亮!
这一箭,或许是他自用弓箭以来最好的一箭,顷刻间灌注了自己全部的心神,顺畅到不可思议。
仿佛在面对着神秘女修这样的对手时,所有的潜能都被激发了出来。
堪称美妙!
不管是修为的高低还是弓箭的优劣,陈寺都相信自己压过对方一筹,这一箭若出,没有半分输的理由。
然而出乎他意料,那女修仍无躲避之意!
对方那一张新制的苦慈竹弓绿意流转,一支烈鸟火羽的金箭已搭在弦上,竟与他一般遥遥举弓!
一个立于下,一个站在上;一个弯弓高举,一个搭箭俯瞰!
这一刻,世间一切仿佛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