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杜镛听见动静,转过身问。
管家毕恭毕敬地说:“老爷,黄府上来电话,说是黄夫人有事找你。”
“桂生姐?”杜镛略显意外。
管家点了点头:“说是挺急的,让你马上就过去。”
杜镛不敢怠慢,桂生姐是他起家的贵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桂生姐有吩咐,他都尽力照办,绝不拖延,于是立马就命门生弟子备车,在正午时分以前,便已如约赶到黄家公馆。
走进大宅,上到二楼,只见桂生姐正侧卧在沙发上,把玩着烟灯、烟枪,左顾右盼了半天,却没找到黄锦镛的身影。
杜镛走上前,笑呵呵地低声问:“桂生姐,大哥呢?”
“死了。”
杜镛一愕,冷不防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装傻充愣地讪笑了两声。
桂生姐自顾自地嘬了两口烟枪,忽地冷哼一声,说:“是我叫侬过来的,侬问那个麻皮干什么,听见他我都觉得晦气。”
黄家两口子眼看就要到了一拍两散的地步,其余外人自然不便再多说什么。
杜镛索性直接岔开话题,问:“好好好,那就不提大哥,桂生姐叫我过来,有什么吩咐?”
“我在黄家都快没说话的份了,哪还有什么吩咐,叫侬过来,陪我聊聊天、解解闷不可以?阿镛,你自从发家以后,可就不怎么在我眼前乱晃了,以前赶都赶不走,现在要请才肯来了。”
“没有没有,只是最近事多,一直没什么时间,现在不是过来了么。”
杜镛搭在沙发一角,缓缓坐下来,笑着自我辩解了几句。
桂生姐撂下烟枪,弯起臂膊,用手撑着脑袋,先是饶有兴致地冲杜镛打量几眼,沉默了片刻,忽然问:“我听说,粤帮的尹抱坤死了?”
杜镛点了点头,略带歉疚道:“尹抱坤的死,我有一部分责任,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请他作保了,也怪小林哥他……”
“侬就不应该管这些烂事!”
桂生姐忽地训斥了几句,随即瞥眼看了看杜镛,目光显得格外失望。
“阿镛,侬是我提拔起来的吧?当初我看侬小子鬼精得很,现在怎么犯起糊涂来了?他张小林是什么小瘪三做派,侬还不想着跟他拉开距离,等什么呐?侬还把自己当成卖水果的小流氓是吧?”
杜镛微微一怔,犹豫了片刻,才说:“小林哥和我是过命的交情……”
“什么交情呀,统统都是假的。”桂生姐冷笑两声说,“我和麻皮还是十几年的夫妻呢,现在看看,都是假的,不能当真。侬要是继续跟张小林混在一起,我看早晚要被牵连。现在粤帮和潮帮也牵扯进来了,我看,就快要打了吧?”
杜镛并不否认,点头回道:“听说粤帮已经把‘闹天宫’王怀猛请回来了,这几天肯定就要动手,斧头帮也不会善罢甘休,这次……沪上估计要重新划地盘了。”
“那侬的机会来了?”桂生姐莫名回了一句。
杜镛一愣,似乎有些不解:“桂生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跟我装傻,我晓得侬是个有野心的人,‘三大亨’可满足不了侬这样的人,阿镛,我看侬是想当这十里洋场的地下皇帝吧?”
“不不不,我才刚起家几年,哪有这种资格,再说上头还有大哥在呢,他才是这十里洋场的江湖龙头。”
“黄麻皮?”
桂生姐嗤笑两声,却道:“算了吧,麻皮他已经老了,五十多岁的人,整天不想别的,只想着那些女人、戏子,他最多也就只能当个探长,骨子里下贱,还能爬多高的位置?”
杜镛正要开口,桂生姐却又立马打断。
“侬也不要跟我讲什么张小林,别看他打打杀杀、牛哄哄的样子,可‘玩剑者必死于剑下’,他也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瘪三。所以,依我来看,沪上江湖龙头的位置,最后还得是你来当了。”
杜镛有些拿不准这番话的意图——究竟是试探,还是敲打——便只好连连摆手说:“桂生姐,你可千万别这么说,否则让大哥听见了,还以为我要造反呢。”
桂生姐冷哼道:“麻皮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能把他抬上去,就能把他拉下来。”
说着,她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着杜镛说:“我现在就想看到有人能压黄麻皮一头,阿镛,侬是我看中的人,别再装了。”
杜镛无话。
桂生姐接着说:“王老九的做派,我已经见识过了;那个江什么的做派,我最近也有些耳闻。粤帮和潮帮已经掺和进来了吧?他们两家入了局,侬觉得那些江北佬会没有动作么?到时候,十里洋场各个帮派纷争乱斗,侬只要能把自己从这乱局里摘出来,此消彼长,以后再提起沪上,那就不是‘三大亨’,而是杜镛了。”
闻听此言,杜镛也不再隐藏自己的野心,沉默了半晌儿,才说:“话是这么讲没错,就怕到时候树欲静而风不止。”
“那就要看侬能不能忍了。”桂生姐说,“我已经查过了,王老九以前是闹革命的,他这种人,不可能甘心在江湖上混;那个江什么的,是个北佬,他又不会在沪上安家。他们都只是过客而已——”
接着,她又站起身,走到黄麻皮平时的位置坐下来,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再次变成那个曾经叱咤十里洋场、一手将青帮推向高峰、江湖闻名的白相大嫂。
“阿镛,侬可要看清楚了,挡在侬前面的,从来不是王老九,更不是那个奉天来的北佬,而是侬的那些好大哥、好兄弟,侬想称霸十里洋场,得先削弱他们的势力。”
杜镛听了,心底猛然生出一丝寒意,连忙拱了拱手:“桂生姐不愧是老江湖啊,佩服佩服。”
“少拿这些便宜话哄我,老江湖有什么用,怪我投错了女儿身,更怪我嫁错了人。”
“诶,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男女都一样。”
“一样么?”
“至少桂生姐不比哪个男人差。”
桂生姐颇为玩味地笑了笑,旋即俯下身子,看向杜镛,却说:“我要是男人,这十里洋场根本就不会有什么‘三大亨’,回去吧,想办法保住侬自己的小命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