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 罗锦棠一甩袖子,走了。
陈淮安一番苦情计用的极为得当,不知道为何九十九拜都够了, 就差最后一哆嗦便可成仙时, 居然叫锦棠给识破了。
走至陈杭面前,屈膝半跪,仍是往日的笑面朗朗,眉温目和的, 望着自己这人面兽心的养父。
“淮安,锦棠说的对,你不能杀我,造了人命,你这辈子可就完了。”陈杭连忙说道。
陈淮安伸手, 替陈杭拨拉掉了肩头几片枯叶子,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一把, 依旧是沙柔的语调“天也晚了,咱回家吧。”
说着,他再度将陈杭扶了起来。
“你不生气了”陈杭小心翼翼问道。
“您毕竟是我爹,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只有不是的儿子,这不是您曾教我的”陈淮安反问道。
陈杭从未将陈淮安当亲儿子看过, 也任由齐梅将他养坏, 究其私心,还是希望这个儿子在被养坏之后, 可以回去祸害他的生父陈澈。
却不期他本是松柏之姿,便再怎么劈,也劈不成颗石榴树。
拍了拍陈淮安的肩膀,他道“为父一定会补偿你的。至于锦棠,明儿爹亲自作东,摆上一桌,叫她与孙福宁一起吃个饭,你没意见吧
须知,就只吃个便饭而已,锦棠也没什么牺牲,但于咱们陈家来说,官职,雪花似的银子,可就全来了。”
死到临头,人皆是高僧,没有任何贪著欲望,只要发现自己不必死,新的欲望就又滋生了。
陈淮安依旧笑着,低低答了声好。
曾经在大理寺哪么久,又做了五年文渊阁大学士,只要想杀一个人,就有上百种叫人查都查不出来的手段。
随着他方才几番手捏陈杭的脖子,一枚枚银针穿椎骨缝而入,细小的银针,恰镶在他椎骨和颈骨间的缝隙中,他也不过略觉得有些痛痒,脖子转动起来不舒服而已。
但当哪枚银针游入颈骨中央,少则十天多则半月,他会于梦中毫无痛苦的死去。至于拿儿媳妇换县令这种美梦,大约也得到阎王爷哪儿去做了。
但愿阎王爷哪儿也有空子给他钻。
还以为锦棠生了气,自然已经回罗家酒肆去了。陈淮安扶着陈杭甫一进家门,便见东厢第二间屋的灯居然亮着。
她瘦俏俏的剪影,就在窗子上,一手碗一手筷子,瞧窗子上剪影的动作,当是正在吃饭。
听见何妈叫了声二少爷,窗子上的剪影停了停,随即,又动了起来。
陈淮安鼻子一酸,将陈杭交给何妈,细声叮嘱道“老爷今日有些累了,扶他去睡吧。”
他转而上了东厢的回廊,步履匆急无比,等到了房门外,深深舒了口气,再吸了口气,转而又进了厨房。
依旧是寒冷的冬夜。
自打女儿走了之后,葛牙妹脸上的笑容便少了许多。她在楼下洗罢了脸,对着一柄铜镜,便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素白脸色的脸。
甫一揩去哪红红的脂粉,略显苍白的唇瞧着格外的没精神。这般沉静,成熟的面庞,她偶尔看上一眼,都会觉得格外陌生。
“娘洗了脸的样子可真漂亮。”罗念堂趴在柜台上,困的都已经要打瞌睡了。
葛牙妹揩干了脸,脸凑了过去,在儿子脸上香了一口“哪我儿子就多看几眼。”
“您明儿不化哪妆容了成吗”念堂嘟囔道“姐姐就不像你这样,夜里瞧见了您,真是怪吓人的。”
葛牙妹噗嗤一笑,柔声道“念堂,娘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只要你和锦棠都好好儿的,娘这张脸,不要也罢。”
言罢,端起一盆满是脂粉的热水,撩起棉帘子哗的一声泼出去,葛牙妹旋即倒吸了口冷气。
酒肆门外不知何时直挺挺站着个男人,她这水直接溅了男人的一身。
“脂粉都是含着剧毒的,常脸累月,会腐蚀了你的肌肤。”这男人一身的棉袍子尽湿透了,短暂的热气过后,水在他身上迅速的结成了冰。
他声音沙哑低沉,清了清嗓音,又道“我原来给你买了脂粉,你都不肯用,说嫌涂在脸上透不过气来,如今怎么你可知道”
葛牙妹旋即一把就关上了门。
康维桢是因为渭河县的人们将葛牙妹形容的太过形样不堪,明知她有丈夫,硬着头皮来提醒她一回,叫她从此收敛些的。
一盆冷水,葛牙妹连听都不听,转身一把就关上了门。
闭上眼睛,还能记得自己是个大姑娘的时候,赶集日卖完了山货,就急匆匆跑到竹山书院后的围墙外,看哪少年读书时的样子。
少年唇红齿白,其实就仿如如今的小念堂一般。她也是失心疯了,不知道怎么就会喜欢上哪个孩子,比她还小着三岁,与她差不多的身高,揪着她的耳朵,不停的叫着伢姐儿,伢姐儿。
再忆及康维桢叫康老爷子一鞭鞭抽到混身血肉淋漓的样子,葛牙妹随即摇了摇头。
门第间的鸿沟是跨不过去的,所以她只配得上这间小小的酒肆,和酒肆里哪个瘫痪在床上的老实,愚孝男人。
而康维桢哪样的男人,她是永远也配不上的。
炭火旺燃,暖香浓浓的卧室里,锦棠就搭在炉子上煨热了酒糟鱼,并葛牙妹送来的细白米饭,吃的正欢。
恰此时,陈淮安提着一桶热水进来了。
“可吃过饭了不曾”锦棠道“我娘送来的菜和饭,你要想吃,还有。”
“我倒不饿,你自己吃就好。”陈淮安替锦棠倒好了水,供她净过面,洗过脚,转身到了桌子前,于书案上翻着,翻了本孟子出来,便于桌前认认真真的翻阅着,埋头书中,良久不言。
锦棠记得上辈子陈杭死后,陈淮安也曾这般认真的读过书,但就算认真攻读了一年,他最后依旧考了个二百五回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