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 在见过罗锦棠后, 陈淮誉回到陈府, 便搜寻出了六年前, 母亲与自己来往的书信,于其中逐字逐句推敲,检索。
有很多当初他看不懂的, 在见过罗锦棠后, 他突然发现自己能看懂了。
就比如说, 母亲病的很重的那一年, 给他写了好几封信。当他接到那些信的时候, 她已经病逝了。
那些信里, 她为自己与丈夫分别二十年, 然后虚耗的青春而感慨,同时又觉得自己抚育长大了两个儿子, 为此而满足,欣喜。
总之,她已知自己病入膏肓, 也没有几日可活了, 遂不停的用话语开导, 劝解儿子, 让儿子在自己死后不必伤心。
但陈淮誉觉得, 母亲的病是有原因的, 她肯定是被人害死的。
只不过,那种被害, 是常年累月的慢毒,她自己不知道而已。如今陈淮誉一门心思就是想知道,害余凤林死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撕去头上为白发老翁的那一套,他道“昨日的事情我多方查证过了,馒头里确实有料,但只是能够让人昏睡的阿芙蓉膏,并不能置人于死。”
锦棠道“二哥,阿芙蓉膏我也曾吃过,不是那个味道。”
陈淮誉顿时挑眉“弟妹厉害,连阿芙蓉膏都吃过。”
他长衣飘飘,身上淡淡的药息,薄肩似乎有些轻微的颤。
“但那并非黑色的阿芙蓉膏,而是用大麻的叶子蒸煮成汁,然后蒸馏过后得来的药水,食之,会让人昏昏沉沉。”
他忽而止步,锦棠于是也止了步。
陈淮誉于又道“诱你去云绘楼外,是陈淮阳干的,那馒头,则是陆宝娟的手脚,她派了丫头,借着给我娘上香之故,拿了几个馒头进尼姑庵去贡,俏俏只是将馒头重新蒸热过,并把瞧着最白净的一只给了你而已,她自己并没有蒸过馒头。”
所以说,袁俏挑了最好的一只给她,而那一只里头,恰就是加了料的。
如此曲折离奇,徜若不是有陈淮誉,锦棠若不中招,简直对不起陈淮阳和陆宝娟两个谋的这些局。
她还在往前走,陈淮誉忽而止步,转过身来,低头望着她“我母亲在生前最寄予厚望的就是我大哥陈淮阳,当然,我的身体一直不好,让他们失望了。”
他默了片刻,又道“弟妹,我恳求你一句,先瞒着此事,我至少得要知道陈淮阳是为了什么才会跟陆宝娟合谋的才成。”
陈淮阳,是比他还恨陆宝娟的人。
每每说起母亲,哭到感恩涕淋,而每每说起陆宝娟,总是恨到咬牙切齿。
可是这样的人,他怎么会跟自己最恨的女人合作,而徜若陆宝娟懂得提纯大麻的话,那她定然也懂得在从京城送往岭南的药品之中加毒。
如今陈淮誉想要查的就是证据,只要找到证据,他才能当众揭发陈淮阳和陆宝娟两个,再叫他们俩个为余凤林偿命。
半个时辰后,锦棠顺道买了把伞,拿着青蒿油,就回到了放生的月台上。
河畔凉风习习,凿成沫子的碎冰加在桂花饮中,凉丝丝的甜意,大家正在吃茶呢。
忽而只觉得身后淡淡一股清凉的香气,随即众人皆回头,便见个袅袅婷婷的女子,一手执伞,一手捧着青蒿油,就从月侧台的石级上款款走了下来。
别人倒也罢了,毕竟不过买瓶油的事儿,就当是婆婆作践儿媳妇,儿媳妇忍了即可。
便敏敏王妃也不知道究竟锦棠方才经过什么样的凶险,还笑着说道“瞧咱们的锦棠,真真是个乖孩子。”
唯独陆宝娟胸中掀着惊涛骇浪,毕竟她和陈淮阳于后面做了那么多,连着两次了,罗锦棠毫发无伤,居然又回来了。
锦棠于众目睽睽之下将青蒿油润在双掌上,就当着大家的面,开始给陆宝娟额鬓额了。
彼此恨不能一把抓破对方的脸,抓个头破血流的两个人,当着众人的面,还得演一回婆媳妇亲如母女,而且锦棠两手压在陆宝娟的额头,还觉得格外好玩。
她的敌人,这一回回的,好比一只母鸡,头露进了谷糠里,自以为没人看得见,却不期,尾巴正在后面高高的翘着呢。
藏头露尾,说的恰就是她。
“娘啊,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您做的很多事情,苍天看着呢。”边按,锦棠咬着牙,从牙缝里往外崩着话儿。
陆宝娟本就心中有鬼,听锦棠这悠悠的一声,蓦然回头,对上锦棠一双水蒙蒙的眸子,偏罗锦棠勾唇一笑,甜甜声儿问道“娘,我按的你可舒服否”
“舒服,极舒服。”陆宝娟颤声道。
她手扭着帕子,几乎要给气疯了,却依旧死死稳着自己的情绪。
罗锦棠,可没她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不过,好在她从一开始准备出手的时候,就不止准备了一招,连着几番叫她给破了,陆宝娟也不怕,她还有一手杀手锏没有使出来呢。
日暮,从英国府出来的时候,陆王妃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全然不是锦棠刚去时那爱搭不理的样子了。
她还特地要送锦棠回去,一同坐在马车上,陆王妃重回当初的和颜悦色,说说笑笑,直送到木塔巷的口子上,才走了。
像陆王妃这样的女子,在家有父母疼爱,出嫁有丈夫宠着,一生之中从来不曾受过挫折。当然,上天给她的,也只有满满的福气。
她心思纯透,但也听风就是雨,今儿锦棠这一回,总算又把她的心给暖过来了,至少义卖之事,她只要答应了,就必定会好好操持。
到了木塔巷的口子上,锦棠停在原地,便见骡驹带着齐如意,俩人提着一兜篓的菜,正往回走着。
上辈子的陈淮安虽忙,但只要有闲暇在家,每每她出门作客,风雨无阻,他都会亲自接送。便她不要他接的时候,他也得在这菜市口儿上等着,待她回来,俩人一起提着兜篓子买菜,吵吵闹闹,却也欢欢喜喜。
只看骡驹那又黑又瘦,脱了形的样子,锦棠便知道陈淮安如今过的定然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