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亲王未打招呼,在他二人身后站着。
他身为个男人,偏偏是个妇人性子,最喜欢听这些无聊之极的闲言作八卦。
据刘思罔所说,京中人人都在传言,说陈淮安在河北差事办的好,得陈澈另眼相看,于是,他弃自己的嫡子陈淮阳,假称病而将他拘在家里,这是打算一力捧另一个儿子陈淮安了。
但是,照他目前给陈淮安安排的职位,似乎也不甚像。
不过,旭亲王还知道一点,就是,陈澈把原本寄放在慈悲庵的,发妻余凤林的牌位给搬到了龙泉寺,如今就在这龙泉寺中供受香火。
有一个恩爱的王妃,旭亲王对于陈澈这种中年男人的心思还是比较了解的。
少年夫妻,对于男人来说,那怕比不得妾侍妖艳,比不得像刘思罔那样的男人可以带出去,可以聊些与女子们不能聊的事儿,可以做个知已。
但妻子就是妻子。
妻子是一个男人一生中,唯一能够平视,相互尊重,比这世界任何一种感情都持久,稳固,并且持之以恒的关系。妻子死了,于一个男人来说,一半的人生也就随之而消亡了。
所以,有人说,一个男人,父亲的死会让他成长,因为他必须接过父亲的责任,成为家庭的顶梁柱。
而妻子的死,则会让他看到宿命。他会看到自己的死期,从此,磨平曾经的锐气,并沉淀下来。
而陈淮阳,据旭亲王打听来的消息,恰是害死余凤林最主要的罪魁祸首,所以他顶着淮南一派所有人的反对,把看起来乖巧,上进,并且心思沉稳的陈淮阳给拘在了家里。
据说,他是盯着家下人们结结实实给打了一通板子的。便陈淮阳的腿没有断掉,至少短时间内是起不了床了。
所以,旭亲王上前拍了拍陈澈的肩膀,坐到了他对面,安慰道“无论淮阳还是淮安,皆是你的儿子,也皆是好孩子。
本王此生没有任何眼羡,眼馋的东西,独独羡慕就是你的三个儿子,个顶个儿的,一等一的风流。”
陈澈笑了笑,轻轻抚开了旭亲王的手。
他对赵松之说道“你回朝,亲自负责五夷来朝之事,至于陈淮安,传本官的话给他,就说陈淮安此人,能放着就放着,暂且不要用他。”
听这意思,他是不愿意用陈淮安,也不愿意用陈淮阳,一个儿子圈禁起来,另一个也要硬生生的压在冷板凳上了。
赵松之本来还颇欣赏陈淮安的才能,但听首辅如此说,也只能听命,答了声是,走了。
“你怎的来了”这时陈澈才问旭亲王。
旭亲王笑呵呵坐到了陈澈面前,道“七月半中元,法华法会,致诚法师要讲妙法莲华经,所以本王来此,是听经的。”
陈澈皱了皱眉头,未再说什么。
七月半,龙泉寺的法华法会,算得上是一场盛会了。
按理来说,京城但凡百官,有品有身份的,无不到场,听致诚法师讲一场妙法莲华经为幸事,可以想象,届时如今这冷冷清清的寺庙,要被踏断门槛。
余凤林于浩瀚经伦之中,独喜妙法莲华经,生时也一直在品读它,便陈澈,等致诚法师宣讲这一场法华经,也有许久了。
所谓的五夷,是指大明周边如今称臣的五国,它们分别是高丽,占城、暹罗、安南以及大理,五夷来朝,唐时有过,宋时也有过,但自大明开过,或者有单独前来朝觐大明皇帝,却从来没有五国同时来朝的情况。
像高丽这些属国,本身兵力弱小,对大明造不成侵害,同时又仰慕大明的文化与繁荣。但有一点,仿佛赡仰一只雄壮而又威严的狮子,想要靠近它,感受它的雄风,又怕要被它伤着。
此事,其实是从一年前开始,就由陈淮安和葛青章两个代帝起草外交词令,与五国之间一番番的书信往来,才能达成的。
但等陈淮安入宫面圣,立等着接五夷来朝时的钦差一职时,却连皇帝的面都未能见着,反而被告知,五夷之事已有其他人负责,为钦差,让他回大理寺去继续作他的主事。
非但是主事,等陈淮安回到大理寺,就发现自己曾经掌折狱,详刑的差职已经叫人顶面掉了,而他则被寺卿给指到了主管狱吏的位置上。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大理寺里的狱吏们,就归他管了。
能关进大理寺的,一般都是在政治上犯了错误的人,牢狱也相对温情,绝不可能有逃狱啊,或者犯人打架等等杂事发生。
至于狱吏们,也各司其职,身为他们的长官,平日里早个卯,傍晚训个话儿也就罢了。
陈淮安傻呆呆的坐了半天,又巡了一圈牢房,跟几个当初还是被自己关进牢里的罪官们聊了会儿家常,再出来,太阳依旧高挂着。于是,他又巡了一圈牢房,把自己手下几个狱吏提来再训了一圈儿,好容易熬到日斜,再也熬不住,于是索性就从府衙中出来了。
陈府中一场大闹,锦棠早晨起床之后简短的跟他提过。
提过陆宝娟和陈老太太几个人联合下毒给余凤林的事,还说让他帮忙查一查袁晋,袁俏兄妹。
陈淮安在大理寺,查这些事情恰好趁手。
谁知陈澈这个老王八蛋,不闷不哼儿的,就把他的权职全给黜了。
陈淮安把五夷来朝之事办的漂漂亮亮儿的,才能利国利民,有利于京城。
但是陈澈居然就把他给放到闲职,冷板凳上了。
便上辈子,陈澈也没有这样干过。
须知,五夷来朝,本就是陈淮安重生之后最重要的一步,陈澈忽而将他打回大理寺,非但于他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便对整个大明来说,也是毁灭性的打击。
毕竟,天灾刚过,紧接着还有人祸,这一步步,都是陈淮安早就设计好的。
偏偏他最不想见的,就是陈澈,最不想于之交流的,也是陈澈。
回到锦堂香的门上时,陈淮安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锦棠一手搭在柜台上,正在听个高丽少年讲着什么。
她比他离开之前丰盈了一些,原本尖尖的瓜子脸儿都颇有些肉了,笑温温的望着面前的高丽少年,目光里水波潋潋的,一只手在柜台上,还不停的划着什么。
边划,边轻轻儿嗯一声。
这高丽少年因为酒坊小东家生的美貌,又还眸光温柔,渐渐儿便有点儿飘乎,高丽语加夹着生硬的汉话,叽哩咕噜个不停。
偏偏锦棠听的兴起,换个姿势,两只水波潋滟的眸子,兴致勃勃的盯着他。
那点红唇略舔了舔,叫陈淮安想起她昨夜还曾吻遍他的全身,不由喉结便是一紧。
高丽人么,天生肤白,生的细皮嫩肉,再兼天生的娘娘腔,带着一股酸馊的泡菜味儿,听的陈淮安恨不能上前,把那人从锦棠面前扒过来,压在这门外的旷地上,拿一只大脚使劲儿踩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