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林毕竟是宫里长大的孩子,见惯了各类人,会见风使舵,会用自己皇子的身份来压人,会逃避功课,也会偷奸耍滑。
但罗锦棠就能治得住他。
要是他顽皮了,不肯好好练拳,抑或不肯好好吃饭。她也不说什么,自己默默坐到一边儿,直等到小皇子自己察觉不对劲儿了凑过来的时候,才会揽着他,于他耳边悄悄儿说上几句。
也不知她说的什么,那孩子立刻就乖了。
林钦习惯了隔三岔五的等待,习惯了她总会带着不一样的糕点给孩子吃,间或他也吃一点,渐渐儿的养成一种等待的习惯。
她偶尔一回爽约,他心里居然空荡荡的难受。
于是追到这凤凰山下,见他夫妻二人如胶似漆的,林钦心中愈发难过,淡淡道“既想住客栈,何不去水帘洞那地方有咱们陆家的别院,正好吴七在哪一处打理,独门院子,住着岂不比客栈舒适”
有钱又有闲,这舅舅端地是阔气。
上辈子陈淮安也是个清官,手中无钱,差点叫林钦这样明里暗里的欺负死。
他道:“就不劳烦舅舅了,我们自会找宿处的。”
林钦在马上笑的春风和沐,白净清秀,斯文中带着些锐利,转而问锦棠“锦棠的意思呢”
锦棠亦是笑,却不于林钦说什么,转而对陈淮安说道“你答应了要带我住客栈的,今儿住不到我就不依。快走,给我找客栈去。”
陈淮安转过身来,仰望着林钦摊手“舅舅没有成过家,有所不知,咱们作男儿的,听内人的话,就好比圣旨是一样,既您甥媳妇不愿意,那就恕淮安不能去了。”
林钦再忍不下去,策马便走,径自上山去了。
锦棠与陈淮安俩个于山下转了一大圈儿,没想到的是,山下处处客栈皆是爆满,居然没有一家子客栈之中有空房的。
最终,找到一家名叫桃源客栈的,三两银子一晚上的大客房。
好在这客房独门独院,后面还有一条小路,拾级而上可直奔龙泉寺,是一条极为清幽的小路。
虽说花销了三两的俸禄叫陈淮安肉疼,但锦棠笑嘻嘻的问是不是太贵了的时候,陈淮安还是拍着银袋道“放心花销便是,你相公有的是银子。”
实在没钱了,他还是可以从齐高高,骡驹和王金丹几个身上榨的,毕竟如今他们在京城混的风生水气,可都肥着呢。
至此,两个人皆闲下来,又是单独在一处。
窗外小小一片荷塘遮天蔽日,间或有青蛙呱呱叫着,大槐树上知了不停的呜啦呜啦,锦棠歪在凉簟上,手里一串金三事,正在替陈淮安修指甲。
他两只粗手,指甲硬的要命,用水泡了半天才能剪得动。
陈淮安也是懒懒得躺着,两条长腿搭在炕檐下,脑袋就枕在锦棠的大腿上。
锦棠捉着他一只手,正在修剪他才泡软的指甲,修的整整齐齐,便拿搓刀儿轻轻的搓着。
“你可记得余凤林”锦棠假装漫不经意的,提起公公的亡妻来。
陈淮安咂着嘴苦笑“那不是陈家的说不得怎么,提那祖宗作甚”
上辈子,余凤林三个字,非但在陈家不能提,就是在朝堂上,当着陈澈的面也不能提及。
偶尔有一回陈淮阳写家书的时候,写到凤字而不缺笔,陈澈提起戒尺就要揍他,言他忘了本。
他对于亡妻的爱,和在亡妻死后,对于整个世间所有人仇恨,让陈淮安颇为不屑。
有一回陈淮安给陈澈写奏疏时没有讳个林字,陈澈盯着他看了许久,端端正正,以馆阁体书了余凤林三字,调转头来指给陈淮安,道“这是你亡母的名字,今儿回去书它百遍,从今往后,府中但凡书信,每个字都要避之。”
陈淮安家里还顶着两尊神了,对此颇为不屑,当然不肯书,随便找个下属糊弄了事的抄了一百遍也就完了。谁知拿到陈澈面前,他一眼就看出来,不是陈淮安自己抄的。
亲自磨墨润笔,陈澈当着陈淮安的面,自己抄了一百遍,然后带着陈淮安到龙泉寺,在余凤林的牌位面前焚了,这件事儿才了。
他对于亡妻的尊敬,非是一味的要求小辈们怎么做。而是只要小辈不尽心,他自己要当着小辈们的面作上一遍,非得折磨到大家没脾气才行。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的,你二哥给我看过余凤林的画像,她与我生的,几乎一模一样。”锦棠指了指自己的面颊,道“最奇的是,我以为我这小酒窝儿举世无双,不呈想她居然也有。”
陈淮安猛的一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锦棠。
“一模一样还是也就某个地方像些”陈淮安也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激动,嗓音都是哑的。
锦棠抱着他的头,再三肯定的说道“至少从画像上瞧,是一模一样。”
陈澈此时就在龙泉寺,山头山脚的,俩人离着不过一个半里路程的距离。
陈淮安混身的肌肉于一瞬间虬结,两拳一硬,他这是要窜起来的架势。
锦棠一把将陈淮安抱住,叫道“你可不能冲动,也不能乱吼乱叫,要是吼出去叫谁听着,这算什么事儿
好好的亲爹,难道你是想冲上去打架不成”
砰的一声巨响,是陈淮安一拳头砸在炕床上。
客栈的炕床么,式样精美,但并不结实,样子货而已,这一拳头下去,整个炕床连着窗子全都在抖。吓的窗外几只叽叽喳喳的喜雀都于一瞬间,扑拉拉的飞起来,躲到院后的林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