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院, 朱玄林借着月光, 掏出帕子来仔仔细细的, 揩着锦棠脸上的血。
林钦的杀鸡儆猴, 没能吓傻了朱玄林,倒把锦棠给吓傻了。
她从未见过有人能以那么惨烈的,仿如凌迟的方式杀过人。
便活了两辈子, 她也不曾见过。
那种匕首划过, 翻开肉, 血从中溢出来的感觉, 叫锦棠都混身发疼。
“嬢嬢, 他不会那样那样对你的, 只要本宫肯听他的话, 他就不会。”
锦棠总算回过神来,颤声问道“那你会听他的话吗你明知道他抓了我就只为威胁你听从他的命令, 你将来是要作天子的,你觉得,天子是可以任意叫人挟持的吗比如说, 只为了我”
朱玄林抬起头来, 大眼睛飞速的扫了锦棠一眼, 咬着唇道“父皇总教我要审时夺势,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救你, 但这话要是说出来, 父皇肯定会生气,也许所有人都会觉得本宫懦弱, 但本宫宁可被挟持,也必须要保住嬢嬢的性命。”
这也是林钦所掐准的,小皇子或者谁的话不会听,罗锦棠这几年喂顺了他的嘴,也喂顺了他的心,他只听罗锦棠的话,也只在意罗锦棠的死活。
“不,没什么懦弱的,人的性命永远是第一位的,殿下心里不但得装着嬢嬢,还得装着天下的臣民。”锦棠搂过小朱玄林来,道“林钦拿嬢嬢的命要挟你,是他不对,咱们得想办法,从这儿逃出去,你才不必作这个选择,好吗。”
穿着白衣的美艳妇人,丰盈,娇艳,偎在她怀中的小小少年高瘦,挺拨。
林钦净罢了手,踱步至窗外,便冷冷的看着屋内的俩人。
他是个固执而又刻板,又保守的人。
他总是不止一次的想,当年若是跟黄玉洛有个孩子,他或者会埋葬所有的仇恨,过一份安安稳稳的日子,也会有这样一个妻子,会有这样一个孩子,可是没有,他到现在一无所有。
当然,大约也正是天意如此,他才能无牵无挂,全心全意为父母复仇。
迄立于平原上的一座小小城池,四面守兵,固若金汤。
想要正面攻是不可能的,当然,城门紧闭,他们没有飞檐走壁的功夫,也不可能就飞上城墙去。
仨人找到一户人家,给了点银子把马拴了。
接着,又找了处集市,拍开一户人家的大门,借来笔墨,给京城送了封信。
看山跑死马,在平原上整整走了一个时辰,几个人才到河间府外。
三个从来不曾上过战场的人,俱皆扬头,手叉腰,便望着这座严守以待的城池。
天上一弯明月,照着地上一列列,一排排的兵帐,绵延着隐入夜色。
他们有两天的时间,但是,现在已经过去半天了。
上一回陈淮安上战场,还是六年前,为了救皇帝,在宁远堡和土司貉台一战。
他今天为了给儿子过满月,还特地刮过胡子,倒饬自己,穿了件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袍,用齐高高的话说,二爷今日的打扮,富贵逼人,谁知道转眼之间,妻子就叫人给劫走了。
“金丹,你到正门上,就说是皇上派你来与宁远侯谈判的,先进城,等见到林钦,照我说的作。”王金丹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月光下脚步夸夸,往河间府的正门而去。
骡驹也不知道从那儿弄来的白胡子,白头发,仔仔细细粘在脸上,再兼一身土灰色的麻衣,因他面相生的怪异,五短,一眼瞧过去,并没有什么仙风道骨,但因其之丑,之怪,总之,是个人,一眼就能注意到他。
遥想当年,他为了骗孙福海,还冒充过神医了,此时一幅吊死鬼的小丧幡儿似的旗子一打,遥遥高叫一声算命,他便继续往前走了。
陈淮安也不远走,遥遥对着河间堡的城墙,缓缓揭开衣带,将件锦袍自身上解了下来。
明天五更之前,他必须入城,日暮之前,也必须把罗锦棠和朱玄林从城中救出来。
而且,出城之后,还得用半夜的时间逃回京城,否则的话,皇上所调的援兵不来,他还得叫林钦半路给捉回去。
闭上眼睛,陈淮安遥遥听着,便听到骡驹的破锣嗓子,在悠阑而宁静的旷野之中响起,他唱的是“算命有诀,可定富贵,五行生旺,荣华之人,四柱休囚,林下之客若有看官,赏饭一碗,吾将从小看到老,点你一言,贫穷者变富贵,阶下囚变千金子,止要三文,止要三文钱啦”
明月高县的苍茫大地上,三更半夜,骡驹走的极缓,边走边唱着。
而陈淮安,则转头,往北而去。
河间府中,朱玄林睡着之后,锦棠又叫林钦给唤出去了。
这一回,他直接把锦棠带到了河间府的城隍庙。
半夜的街道上,处了走来走去巡逻的士兵外,空无一人。
林钦极缓慢的走着,行至街头的牌坊处时,他提着剑柄,哑声道“我总记得自已小时候,为了争这牌坊下一块夜里能睡觉的地方,叫那些老乞丐们压在地上毒打。”
上辈子,俩人出游至河间府的时候,林钦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锦棠当时无心听他说这些,也没有应过声儿。
当然,她除了知道林钦小时候是个小乞丐,在河间府乞讨长大之外,于他的家世,背景,知道的非常少。
不过,这一回,她问道“那你当时是怎么做的呢”
林钦侧首,低头望着锦棠,道“我在城隍庙的门外捡到一枚匕首,然后,便趁着如这般的月夜,人人都在沉睡之中时,一个又一个的,将他们处理了,扔入河道。长此以往,这街上就清净了,也就只有我一个乞儿了。”
锦棠侧首望着他“为何要扔入河道”
林钦道“因为河道之中,最容易藏匿尸首,也无人知道是我那么一个,才六七岁的孩子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