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宫突然走水。
皇帝听闻消息,只得放下手中之事, 起驾亲临。
当时火已经烧了起来, 火舌直卷寝宫正殿。
太监侍卫等忙成一团, 奔逃的奔逃,救援的救援。
放眼看去,竟不见贵妃等人的身影。
慌乱中洪礼上前抓住一名太监问道“颜贵妃跟小公主呢!”
那太监猛然抬头见是洪礼,又见不远处是皇帝,才忙跪地道“方才江贤妃赶到的时候, 已经将贵妃跟小公主救出来了, 像是退去了贤妃娘娘宫中。”
这声音甚大,皇帝自然也听见了。
皇帝脸色平静地看了一眼富春宫的火光, 吩咐“起驾平章宫。”
消息传开的时候, 紫麟宫中, 仙草正在亲自教拓儿练习小楷。
自从拓儿能开口说话后,最高兴的除了仙草外,还有负责教导他的那些老学士们。
听着小皇子有些稚嫩的声音,认认真真地随着读那些《千字文》《对韵》等等,每个人喜欢的眼中都在放着光。
拓儿虽还不到三岁,但是因为从一岁多就开始跟着学文读书, 字已经写得比许多五六岁的孩童还要出色了。
且他又极专心好学, 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孩童会有的顽皮贪玩, 这样的学生, 自然是人见人爱。
因仙草一直在抄写佛经, 每次拓儿看见, 都要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上半天。
仙草起初不以为意,后来有一次,她没抄完的佛经放在桌上,无意中却看见拓儿拿着一支笔,像模像样地要给她继续往下抄。
虽然他的字还有些不成体统,可是细看,却竟有几分仙草的字体神韵。
佛祖有灵,见这孩子如此诚心,也当欣慰。
仙草见拓儿如此懂事,便也经常私下里教导他。
先前苏子瞻故意拿了张拓儿写的字给皇帝过目,赵踞还以为是什么国子监的学生所写,浑然看不出是这小家伙的手笔。
且说母子两人写了半天,仙草心想毕竟他白日已经跟着学士们练过了,却不可急于求成,免得累坏了,故而让他歇息会儿。
拓儿乖乖听从,又去把玩那架放在琴桌上的古琴。
忽然回头见仙草在洗手焚香,拓儿目不转睛地看着,突然道“母妃……是为了夏叶姑姑吗?”
仙草听着他还有些含糊不清的稚嫩语气,心中震惊。
她俯身看着拓儿“你、怎么知道?”
拓儿认真道“那天回来、母妃就……”
上回赵踞发话,让高五等待了拓儿出城,说是去见夏叶。
仙草不得同行,只在宫中耐心等候,等到拓儿回来才放心。
可是问拓儿这一行如何,拓儿却毕竟词不达意,只能零星断续地说了几句,比如见了夏叶之类。
虽拓儿没说别的,但仙草心中已经有不好的感觉。
后来在赵踞来紫麟宫的时候,仙草问起此事。
赵踞起初不肯告诉她,仙草说道“不管是什么,我都受得住,只要你告诉我实话。”
皇帝温声道“不是不说,只是怕你听了不受用。”
仙草低低道“其实我也猜到几分了。你说便是,我不喜糊里糊涂的给蒙在鼓里。”
皇帝才皱眉道“夏叶……病入膏肓,见了拓儿后就去了。至于那莫不亢,他倒也算是个情种,见夏叶去了,他便也随着自尽殉情了。”
仙草虽然早有准备,但真的听了皇帝这样说,想到昔日夏叶为了拓儿奔波的种种,略略一窒,即刻便湿了眼眶。
皇帝将她拥入怀中,道“不必为他们难过,这两人生生死死一处,也算是种造化,朕已经命高五将他们厚葬了。”
仙草不想当着他的面流泪,默默地隐忍了片刻,才说道“原先夏叶好好的,怎么突然病的如此?连那怪医都没有法子?”
“嗯……正所谓医者不能医己,这莫不亢再能耐,毕竟也不是神仙。”皇帝回答。
赵踞说罢,在仙草背上轻轻抚过,道“想想他们,朕便更觉着现在的来之不易。”
仙草缓缓抬头看向他,却见皇帝喟叹着,凤眸中却似乎藏着一丝忧色。
察觉仙草在打量自己,皇帝却又一笑道“看什么?”
仙草说道“多谢你……肯让拓儿见她一面。”
皇帝看着她湿润的眸子,欲言又止,只笑道“也算是完了她一个心愿,罢了,不要再提此事了。”
皇帝对仙草说了大半。
只有一件没有说实话。
那就是夏叶的病。
夏叶是习武之人,好端端地自然不至于就突然患病。
原因却是……她有了身孕。
只可惜夏叶的体质正是不适合有孕的那种,这在莫不亢发现后已经晚了。
所以就连医术到达出神入化境界的莫不亢,也无能为力。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莫不亢才心心念念的想要带拓儿去见夏叶。
莫不亢本是个怪人,当初曾经想把拓儿留下来当作自己跟夏叶的孩子,也曾因此而要挟夏叶给他一个孩子就放了拓儿。
谁知因为自己的执念,却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
当初拓儿还在襁褓中就给他掳走,两人一块儿照顾拓儿,就如同照顾自己亲生孩儿一般。
因此他不顾一切也要完成这个心愿,算是替夏叶,也是替自己。
而夏叶在见了拓儿后,终于撒手人寰。
莫不亢见状,也立刻毫不犹豫地自行了断,追随而去。
皇帝之所以不说实情,是因仙草正怀着身孕,要知道是这种惨事,只怕会加深她的难过。
至于紫麟宫陈设的这香案,以及上面的果品等物,自然是为了夏叶跟莫不亢。
此刻仙草听拓儿点了出来,心头一酸。
却不想让拓儿看出来,毕竟这孩子甚是敏感,生恐他跟着难过。
因此只含笑温声道“拓儿真聪明。”
拓儿道“那个、也是为了姑姑吗?”他回头指了指桌上堆积的佛经。
仙草把拓儿抱入怀中“是为了许多人。”
拓儿靠在她的怀中“母妃……”他很想安慰仙草不要伤心,可是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就只说蹭着仙草,呀呀道“拓儿、拓儿喜欢母妃。”
仙草眼眶一热,把拓儿抱紧了些“母妃也喜欢拓儿,最喜欢拓儿了。”
正如沈君言先前所分析的,拓儿先前闭口不言,是跟他婴儿时期就给掳走脱不开关系,那只是他本能自保的一种方式,所以在先前乍然跟仙草重逢,拓儿心中也仍是警惕着。
直到日常相处的点滴,让小家伙逐渐放开心结,知道了面前的女子是真心的疼爱喜欢自己的。
虽然那时候拓儿一直都不开口,但仙草却始终都会跟他耐心地说话,而所说的最多的,自然是他的母妃是如何的喜欢他。
母子相亲本是天性,且仙草一句句温柔话语如同春雨般,悄然地都润在了拓儿的心中。
正在母子两人其乐融融之时,外头传来了富春宫走水的消息。
仙草吃了一惊,忙命人去打探消息。
幸而不多时便有人回来告诉,说是颜贵妃跟小公主早给救出,火势也渐渐地救了下去。
仙草又问皇帝,却说是去了平章宫。
赵踞来至平章宫,已经有几位妃嫔闻讯赶来,见皇帝驾到,纷纷行礼。
皇帝见江水悠在最前,便道“贵妃呢?”
江水悠道“贵妃受了些惊吓,方才安置在内殿了。”
皇帝点点头,迈步往内而去。江水悠跟了两步,却又若有所思地止住步子,反而回来对众人说道“既然已经无碍,各位就先回去吧。今儿天色已晚,有话明日再说。”
众人各怀心思,只得告退。
江水悠便只在外间的椅子上坐等。
那边皇帝到了内殿,果然见颜珮儿半坐在榻上,正在轻声咳嗽。
其他伺候的人跪了一地,皇帝见其中一名嬷嬷抱着小公主,便先去看了眼,却见小家伙合着双眼,却睡得颇为安稳,并没有受到任何惊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