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令俞贵人意外的声音响起,魏如意转头看去,便见一袭华服的孟侧妃朝这儿走了来。
她今儿打扮的格外精致,一走动,在阳光下满头的珠翠晃得魏如意眼睛都花了。
孟侧妃走近后,也不看魏如意,只笑着跟俞贵人道:“有些话下人听不得,我总听得吧。我也有些私人的病要请魏小姐瞧呢,可贵妃娘娘宝贝她宝贝的紧,若不是今儿赶着巧,下次又不知她什么时候有空了。毕竟她也是未来的国师夫人,不是寻常的医女,又不能随随便便就请去不是?”
俞贵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原来她今儿是来搅局的。
“说的是,倒是我疏忽了。”她勉强一笑,被唤柠儿的宫女反映过来,笑着道:“魏小姐一会儿不是还要回贵妃娘娘那儿么,侧妃不如去贵妃娘娘那儿……”
“贵人这是要赶我走?”孟侧妃看她们这鬼鬼祟祟的样子就觉得肯定有问题。现在俞柔依那个狐狸精进了府,依仗就剩下这个做贵人的姑母了,她既得了消息就不会成全她!
说完,又笑看着魏如意:“魏小姐,你何时与贵人这么熟了,竟比我都还熟悉些,竟让她只愿意你一个人进她的屋里。”
“臣女也是头一次见贵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贵人屋子里藏着什么人呢。”魏如意笑起来,一副开玩笑的样子,俞贵人面色微微收紧。
孟侧妃在心计上可能差些,但察言观色却是自小练就的本事,立即看出魏如意话里有话和俞贵人的紧张了,立即捂着额头道:“我头疼,快扶我……”
她身边的丫鬟立即煞有其事的将她扶住,跟俞贵人道:“贵人,我们侧妃定是来时着了暑热了,您赶紧让她进去坐坐喝口茶吧。”
俞贵人额头微微沁出汗来。
她的屋子不大,一进去,里面的人和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要里头的人在什么犄角旮旯藏起来那根本不可能。
孟侧妃看出她的紧张来,装得越发的厉害了人:“我的头好晕……”
“贵人,要不先请侧妃进去吧。”魏如意也跟着道。
俞贵人的确没算到孟侧妃竟然会来,她眼看着孟侧妃自己都要闯进去了,就听到一阵笑声传来,而后便是诧异的声音:“这不是魏小姐和七皇嫂吗?”
因为姜宴一直没纳正妃,她都是唤孟侧妃皇嫂的。
听到她的声音,孟侧妃回过身来,就见她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
灼华看着她笑道:“倒没想到你会来,可是来恭贺魏小姐的?”
“恭贺?”孟侧妃一脸不解,魏如意哑然,她这做了螳螂,被人家黄雀在后了。
“难道七皇嫂没听说,贵妃娘娘和母妃方才已经定下了七皇子妃了。”灼华温柔笑着,她五官本就大气温婉,如今这样笑起来更是优雅贵气,说出来的话还没印证就叫人信了三分去。
孟侧妃傻住了,贵妃和母妃怎么会忽然定下正妃呢?母妃不是一直都很喜欢自己吗?
她顾不得装晕,连声问她:“定的谁?与魏小姐有什么关系,她不是已经许给了国师吗?”
“定的是陈家小姐陈言袖,陈小姐不仅出自高门,而且也是贤良淑德,说来也的确合适,就是不如七皇嫂你这么多年陪在七皇兄左右。”灼华的话似乎有些惋惜,但这些也正是孟侧妃自己所想的,她虽然出身不如陈言袖,可谁比得上她的多年陪伴,她敢说母妃都不一定比她了解七皇子的喜好。
她站不住了,想着自己居然还在这儿耗时间,却有女人要登堂入室了,就再也忍不了,湿着眼眶就往柔嘉贵妃的宫里去了,也不喊头晕也不说中暑了。
她一走,灼华便道:“魏小姐若是怕一个人进去,我同你一道进去吧。”说完,灼华自己就先走进去了。
魏如意无法,只得跟上,不过桔儿才走到屋外,就被灼华找了个借口给拦下了。
到了里间,俞贵人的脸色已经有些轻蔑了,朝她冷笑:“魏小姐这般不愿意来,是心虚吗?”
“臣女不明白贵人的意思。”
“不明白?你屡次跑去刘家,是要做什么?还有俞家,俞御史被活活烧死,你不会不知道吧,当初他不过说了你几句话,就被国师送去了大牢,才有了今日的惨剧,魏小姐当真是好本事啊。”俞贵人的手紧紧抓着水杯,冷冷看她。
魏如意一点儿也不心虚的抬头,道:“刑部大火,是刑部守卫失职,亦或是那大牢里的谁与人结仇,连累了俞御史。至于御史被抓,完全是因为他牵涉进了汝南王府的案子里,但若是俞贵人一心要怪在臣女头上,臣女不过四品官员之女,说不得什么,请贵人责罚就是。”
俞贵人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才蹦出一句:“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姐。”
“娘娘过誉了,不过臣女方才听娘娘这一席话,觉得俞御史之死确实蹊跷,您放心,臣女定会请贵妃娘娘跟皇上多说几句,请皇上命人彻查的,势必要查出那纵火之人。”魏如意垂眸道。
一旁的灼华闻言,淡淡看向还要再说的俞贵人,道:“贵人不是说父皇新赐了一颗水光极好的彩色珍珠吗,我来正是想瞧瞧。”
魏如意看她直接岔开了话题,心中笑了笑,这件事虽然可能是荣王所为,但萧王怕也不是没起过心思,真要查起来,算到谁头上还不一定,灼华还算个聪明人。
俞贵人在宫里浸淫多年,也明白灼华话里的意思,只将怒气全部隐忍下后,起了身请她到更里间去了。
她们一进去,里面就走出个人来。
下人们全部自觉回避了,魏如意看到她,行了礼:“臣女见过才人。”
“我只问你一句话,宣儿的死,与你,与楼衍,与陈家到底有没有关系!”
“宣王殿下死于霍乱,怎么会与我们有关系?”魏如意不解问她。
刘才人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都要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着,眼眶凹陷,显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似的,十分的狰狞。
魏如意理解她痛失爱子的心情,可宣王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废物,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刘才人紧紧盯着她,想从她面上看出什么东西来。但很可惜,魏如意的情绪收敛的极好,一丝破绽也没有。
刘才人看着看着,忽然就发起狂来,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指甲似乎都透过她的薄衫刺入了肉里去。
魏如意吃疼,微微皱起眉头:“才人……”
“既如此,你怎么会卷到这些事里来?你怎么会去请老夫人入宫来?”刘才人喉咙里发出闷响,似乎极力隐忍着哭声。
魏如意知道她是什么也查不到,才希望唯一能接触到的自己说出些什么来。
魏如意只道:“才人节哀,臣女实在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去请老夫人,完全是恰好路过,才提了几句坊间的传闻……”
“你胡说——!”刘才人将她猛地往后一推,看她撞上桌子,才怒道:“你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知道?魏如意,你真的就是个灾星,若不是因为你,我的皇儿怎么可能会被送去那鬼地方,怎么会染上霍乱丢了性命,我多么希望死的是你!”刘才人疯了一般的又冲上来,魏如意勉强躲过,可外面的人竟似没听到一般,她一咬牙,扭头就冲到了里间去,看着站在一侧错愕望着她的灼华,道:“公主殿下,才人怎么了?”
灼华看她一副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心中疑惑,魏如意这样聪明,能猜不出自己和俞贵人是一伙骗她进来的?
“魏如意,我今天就要你替我皇儿偿命!”
“娘娘三思,如意死在这儿,您怎么跟皇上解释?而且如意还有老太妃护着,若是怪罪下来。您哪里还有功夫去替宣王殿下照顾他的遗孀。”魏如意一边躲到灼华身后一边道。
灼华肯定不好推她,但也不想帮她,只私心想着,刘才人若是杀了魏如意,那是刘才人自己的事,况且父皇如今觉得亏欠宣王兄和刘才人,说不定并不会怪罪。
她站着没动,魏如意只躲在她身后,又道:“而且您想过没有,宣王殿下是皇上除了平王以外最疼爱的儿子,如今皇储未定,各处势力纷杂,宣王殿下染病死了,于臣女没有半分好处的。”
刘才人脚步停住,一下子恍然明白过来。
是啊,争储夺嫡,历朝历代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尔虞我诈,手足相残,就算是最和平的时候,几个王爷皇子间都少不得算计,她怎么就忘记了?
宣王乃是她的儿子,不管是立长立嫡,他都该是排在前头的……
她立即看向了灼华。
灼华也没想到,魏如意居然会把话引到她的头上来。
她看了眼俞贵人,俞贵人会意,立即道:“娘娘,你可想清楚了,别冤枉了谁,让谁寒了心……”
“寒了心?还能让谁寒心,贤妃吗?”
柔嘉贵妃的声音从外头响起,俞贵人面色微微一白,立即朝灼华看去。
灼华也没想到她会来,现在孟侧妃不是应该在闹么,她怎么会过来的?
她立即走出来见了礼,柔嘉却只冷淡的睨了她一眼,才看着刘才人:“看来皇上已经解了才人的禁足了。”
刘才人冷冷盯着她,从柔嘉入宫,她一直都是卑微的,不管是皇帝的宠爱,还是足够让她有底气在宫里谁都不巴结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家世。
“才人她是……”俞贵人想开口解释,柔嘉眼神一厉:“你也是个混账东西,我以为你叫如意来做什么,原来是盘算着背地里使这些下作手段,无耻,卑鄙!”
柔嘉当着众人的面就骂出声,俞贵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只得赶忙跪在地上。
灼华不敢往枪口上撞,可柔嘉也没打算放过她。
“贤妃养你在膝下这么多年,她的温柔贤惠你就学了些表面功夫,到底还是嫡亲的哥哥要紧,这抚育之恩又算的了什么?”柔嘉讽刺她。
灼华上前行了礼:“灼华知错。”
“知错?多亏了你的话,让孟侧妃这会儿闹得贤妃差点晕过去,你倒好,两边做好人。真是养不熟,亏得贤妃以前那样照顾你,你生病的时候她都是衣不解带亲自照顾,你就是这样报答的,白眼狼。”柔嘉越发的不喜欢她,当年她生母病逝,贤妃见她年幼可怜要把她养在身边时自己就不大同意,如今瞧着,真是跟她那个娘一个德行,薄情的很。
灼华面色微微发白,强撑着维持体面,站在她面前勉强挤出笑容:“娘娘不听灼华解释也罢,灼华这就去母妃那儿请罪。”说完,行了礼就出去了。
柔嘉懒得理她,只兴趣浓厚的看着躲在后头的魏如意:“你躲什么躲,那么大个人以为我看不到?”
“臣女不敢……”
“不敢?”柔嘉轻哼:“你也不知那儿学了这么一套虚伪的,敢不敢,我方才听你那话就知道。小小女子,是懒得绣花还是懒得看书,竟琢磨去皇储朝政的事儿来,瞧把你厉害的。”柔嘉虽然看似斥责着,可语气已经比方才柔和多了。
一屋子的人都战战兢兢的,魏如意只乖顺的行了礼认了错:“如意也是偶尔听人提起就记了几句。”
“往后这话你少记些女儿家家的,想着好好打扮自己就是。”说完,才重新瞥向地上的俞贵人:“方才本妃听桔儿说,你有些妇人病?”
不等俞贵人回话,柔嘉又接着道:“既如此,那你就不能伺候皇上了。来人,吩咐内务府,把俞贵人的牌子永久撤下来。”
俞贵人面色惨白,若撤下牌子,她这辈子都怕再见不到皇上了,如此一来,她岂不是跟这院里其他两个嫔一样了?
她忙上前:“娘娘,妾身的病……”
“行了,养着吧,本妃自会替你跟皇上说的。”柔嘉说完,抬起手,睨着魏如意:“还不来扶着本妃?”
魏如意会意,赶忙狗腿的上前扶住这位霸气的大佬,也不管刘才人那复杂的眼神,也不管俞贵人那一脸心如死灰,就跟着出去了。
不过也有些感慨,在这后宫里,真正是有些人一句话,便能断了他人一辈子的念想。
从俞贵人处出来,柔嘉有些得意的问魏如意:“知道什么是贵妃吗?”
“臣女愚钝。”
“贵妃,重在一个‘贵’字,皇后都不及这个贵字,皇后是六宫之主没错,却永远要严肃的端着架子统御后宫,贵妃却不一样,一样的身份尊贵,还不用理这些闲事儿。”
柔嘉笑着说着,魏如意只觉得她单纯。
在后宫这么多年,还这样单纯。
她扶着她的手,又忍不住探了探她的脉,只决心一辈子也别告诉她这个秘密,让她就这样单纯的以为帝王也有深情也好,起码不知道,还能开开心心的过一辈子。
“对了如意,你觉得你表妹孙小姐如何?”柔嘉忽然开口问她。、
“绾儿?”
“对,好似是这个名字。绾儿,名字倒是极好听,上次你二姑母还递了信想说进宫来请安,本妃那几日惫懒的很,便没见她。说起来,你这位表妹听闻是个才女,虽然一直跟孙尚书在任上,却是个才情极好的。”柔嘉笑着道,话语间全是溢美之词。
魏如意的心有些打鼓,笑着道:“娘娘怎么忽然问起了她?”
“还能有什么,灼华几日前跟贤妃提起,说想让她替萧王提亲,说你言袖姐姐和你表妹都是极好的。刚好言袖我们中意给了老七,老四自然要另选了。”柔嘉说完,又轻嗤了一句:“灼华倒是会替她的亲哥哥打算,贤妃待她那样好,她倒不提宴儿。”
魏如意不知该怎么说,让孙家跟萧王联姻,那还不是变相的把魏家扯进去了?魏家扯进去,那陈家和国师府也脱不了干系。
不行,怎么也不能让孙绾儿嫁给姜棣。
她正想着,人已经到了柔嘉的宫里了,可才来就听到了孟侧妃凄凄的哭声。
姜宴的面色不太好看,陈言袖站在一侧仿佛格格不入,瞧见她平安回来了,才忙迎了过来:“如意……”
“放心,有本妃在能出什么事儿?”柔嘉瞧着她一笑,才睨着哭哭啼啼的孟侧妃:“你也别哭了,我正想着要再给宴儿娶个侧妃,你来拿拿主意……”
孟侧妃哭得更狠了。
姜宴尴尬的看了眼陈言袖和魏如意,不知该怎么说,只走过来道:“我先送你们出宫吧。”
“也好。”陈言袖看着居然闹得这么凶的孟侧妃和惯着的贤妃,也有些头大,忙行了礼出来了。
走出来的时候,三人一路无言,等快到宫门口了,陈言袖才拉住魏如意悄悄道:“如意,你说这事儿能成吗?”
她本来还想着嫁谁都是嫁,只要不嫁给萧王就好,哪里想到孟侧妃会闹成这样?若是真的嫁过去,那还不得闹翻天去?
魏如意其实觉得姜宴这人不错:“姐姐要是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事儿就不妥。”
陈言袖脸一红:“我可没那些想法,成婚这事儿我都不想呢,奈何父亲和祖父年年都在催。
“既如此,那就嫁吧,嫁谁不是一屋子小妾,七皇子起码不似别的男人那样愚昧不讲理。”魏如意道。
陈言袖想想也是,看着走在前头的姜宴,想了想,也没再多说。、
三人出了宫门,姜宴又道:“干脆,我送你们回陈家吧。”
“也好。”陈言袖回答,魏如意看他两这尴尬又别扭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来。、
等上了马车齐齐回了陈家,魏如意看着踟蹰不前的姜宴道:“要不七皇子进去喝杯茶吧。”
姜宴下意识就道:“也好……”
三人都愣了愣,旋即相视大笑了起来。
他们一起往陈府走去,可才走没两步,魏如意觉得如芒在背,下意识就转头朝身后看去,只见一只黑色的小鸟儿盯了她一眼,扑棱着翅膀就朝她的眼睛啄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