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满街, 十里迢迢。
越过一连串的花灯，天上数朵灿烂的烟花骤然绽放, 将漆黑的夜空点缀上斑斓的色彩。天边圆月高悬，彼时有烟花的火光照耀, 却也毫不逊色地亮着, 那阴云早已消散，月光皎洁, 与无数的烟花交相辉映。
从城西的集市再往西看去, 那里的黑天被火海烧得骤亮, 这个角度却看不见半点火苗。
那边是柳府。
城西的百姓皆知今日是柳府老爷柳元维大喜的日子, 便有裹着毛茸袄子的姑娘拉了拉身边的少年, 道：“柳府这么大阵仗, 柳夫人定会很幸福。”
“伯父已经答应了你我的亲事, ”少年牵着姑娘的手, 道，“我定会让你幸福。”
姑娘掩嘴娇俏一笑, 挽着少年走远了。
上元节街会热热闹闹。
天越带着赫安来时，街市上已经挤满了人。
赫安早晨看见绥月公主来寻天越时，已经对昨日赏花灯之约不抱希望了。他那时跟自己生闷气，没等天越便拉着渝峭先行去了柳府。但他没想到天越会来，并守诺带他来赏花灯了。
人潮涌动, 挤挤攘攘，天越护着他挤入人群。两人皆着一身红，赫安甚至穿着喜服, 但正值年关，穿红衣服的行人比较多，赫安不戴凤冠，并不显得特别突出。
花灯的火光映在赫安脸上，将他的两边的脸颊照得透红。往灯下再走一些，花灯密集处，灯上雕花的阴影投射在赫安脸上，光线也柔和下来，映得他脸半明半暗。
暖黄的光线下，天越能清晰看见赫安脸上细小的绒毛，那些绒毛剔透，软软地伏在赫安脸上，让人禁不住想去摸一把。
天越当真抬起了手，却在快要触及到赫安脸庞时，看到了赫安嘴角扬起的一抹笑。
那抹笑里满怀欣喜之意，似是对看见这满街花灯而发出的由衷的笑。赫安原本那一双乌黑的瞳孔里彼时升起了两簇小火苗，在其中摇曳跳跃。天越只看过这样的赫安两次，这次算作一次，还有一次，便是他们初见时，赫安看他的眼神。
那时的赫安，骄傲自信，举手投足间，都是对自己强劲实力的傲然之气，他涉世不久，眼神清澈纯真，却在看到天越的瞬间，尽数转变成了欣喜和渴望。
那之后，上了天界，将体内大半怨念镇压进夕忌塔，功法一日不如一日，也渐渐丧失了最初的那一份纯真与傲气。
而彼时看花灯的赫安，仿佛又回到了天越最初见到他时一样，纯真又清透。
两人在挂满花灯的街市里走了许久，一人看灯，一人看人，直至赫安昂头昂到脖子微酸，他才慢慢扭过头来，回眸对上天越温情的视线。
赫安这才发现天越一直搂着他将他细心护在怀中，难怪在这拥挤的人海之中逛了许久，他却从未撞到任何人。
天越不知已经这样盯了他多久了，带着温软的笑，赫安从天越那双琉璃色的瞳孔中竟看到了他自己的模样，天越眸中的他洋溢着青稚的笑容，全然没有他一贯以来的阴沉压抑。
赫安不习惯这样的自己，他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轻咳两声，想将心下的尴尬赶出体内。但那颗扑通乱跳的心非常不听话，像是要同他作对似的在他的胸腔内快速跳动着，他怀里像踹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跳脱出去。
他莫名又想起那日变兔子被天越揪了兔子尾巴的事，又羞又恼，将脸撇过去，恰好又看见了昨日看到的那盏兔子灯。
竟不知不觉又逛到了这家卖兔子灯的店门口，那盏兔子灯腹腔里的红烛已经被点上了，亮红的烛火在其腹腔内燃烧着，使得兔子灯外面缀的五颜六色的小花也异常鲜艳好看，似是把那些炸到天上的烟花给摘了下来，贴到这兔子灯身上了一样。
赫安驻足不愿动了，他不知为何就是很喜欢这兔子灯，却又觉着这该是丁点儿大孩童才喜欢的物件，久久不敢上前询问。
天越看出了他的渴求，浅笑着拉着他上前。
这家卖兔子灯的店里摆着大大小小各种花纹的兔子灯，掌柜是个头发花白的和蔼老婆婆，天越和赫安走进去时，老婆婆恍若未闻，依旧忙活着下一盏兔子灯。老婆婆置身于兔子灯之中，安静和祥，早就与周围的一切融为了一体，让人不忍心打扰。
赫安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才发现婆婆虽然在认真做兔子灯，双目却紧紧闭着，看不见东西。但老婆婆娴熟的动作说明她已然做这份手艺做了许多年了，兔子灯的支架该怎么弯，纸该怎么贴，小花该怎么裁，她都烂熟于心，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手艺了，即便看不见也能做得极好。
老婆婆这次做的兔子灯相比店门口那一盏较为小巧，恰好可以捧于双手之间，十分可爱。
赫安饶有兴趣地在一旁看着，并未出声，直至老婆婆做完，他看着那盏小一号的兔子灯，才缓缓露出欣然的表情。
婆婆往小一号的兔子灯里放了很短一截红烛，点燃后，小兔子灯竟活了一般，烛火明明灭灭像是一只真的小兔子在呼吸。
做完这一切，老婆婆才缓慢站起身来，她转向赫安的方向，捧着小兔子灯递了过来，道：“小公子若喜欢，这盏便送予小公子了。”
赫安暗自一惊，问道：“婆婆如何知道我们没走”
“徒有来时的脚步声，不闻离去的脚步声，可不就是还没走么，”老婆婆道，“我那老伴若还在，也会跟小公子一样常常看着我老太婆做灯，小公子同我老太婆有缘，这盏灯便送给小公子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