舸翁亭信步走过这条血洗过的小路。小路走完,再往前便是一片开阔地。
洗铅池的池水不见一丝的起伏波澜,仿佛一潭死水。水质却极清,能见到洗铅池池底铺就的砖石和人工撒进去的五彩沙,池边也有些园林点缀一般的山石树木,把这整块地方衬得仿佛是哪家富商的避暑园林。
舸翁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池边的舸笛,眼上蒙着白绢布,细白的皮肤孱弱的身体,乍一看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短命鬼。
舸翁亭打量了一会儿,最后把目光落在舸笛的手上。舸笛今日带了一双手套,纯白的,并没有什么出挑的地方,连个花纹都没有。
但是以这手套为中心,牵着无数细丝。几乎每一根手指上都缠绕着数十根碎魂引丝。
想来这手套也是以碎魂引丝编织而成,才可以把其它的碎魂引丝系在手套之外。若是直接系在手指头上操控,怕是稍微动一动手指就要被切成肉泥。
舸翁亭向前走了几步,离开身后那群人的视线便站定了,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扳指。
此处并无他人,舸翁亭自然也就犯不着做出那副伪善的嘴脸,神色没了之前的悲悯,轻松地道,
“我的好侄儿,许久不见啊。”
舸笛:…………
舸笛指尖微动,便有数十根碎魂引丝形成的网,直奔着舸翁亭而去。
舸笛原以为自己也能够气定神闲地与这人说话,道一声“我的好二叔,我来找你讨债了”。
可这人声音一入耳,舸笛根本就没了那些心思。心中剩下的便只是让这人化成肉泥的念头。想让他在这块他曾弑兄的地方,偿还当年的血债!
就是现在!
要他死在这里!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
舸翁亭原本还想着寒暄一番,没想到自己这侄儿这么急性子。于是足尖轻点,借着身旁的高树腾空而起,离了这片“网”的切割。
即使少了寒暄,对他而言,也只是有几分的意外,并没有多大影响。
这小孩儿当年被废了手脚,又毁了双目,根本就不足为惧。今日舸笛来是复仇的,可在舸翁亭看来,这人是来给他送天鉴匣的钥匙的。
舸翁亭凌空之际,悬停了两秒,神色泰然自若。却也就在此时,数十枚银针不知从何处发动,直接射向他。
舸翁亭:!!
舸翁亭按压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扳指正中突然翘起一角,露出扳指中的一个小小的金钩子。
金钩子不大,却极沉。尾端连着一根丝线,与碎魂引丝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皆是极细极韧。只不过这丝线是舸翁亭当了玄机阁阁主之后炼出的,用的都是最上乘的材料,自然比碎魂引丝要好得多。
这金钩子弹跳而出,然后在舸翁亭的操纵之下瞬间以扳指为圆心,快速旋转,牵连的细丝瞬间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盾牌,挡在舸翁亭身前。
这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银针“叮!叮!”的几声清脆碰撞之声,就被这“盾牌”给弹飞了出去。
舸翁亭跟着落在地上,靴底与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与此同时,金钩子停了旋转,在舸翁亭手中一个弹射,直奔着舸笛的琵琶骨而去。
舸笛微微侧耳,细细聆听着动静。
听闻此声,略微一个闪躲,与此同时三根碎魂引丝弹出,直接绞缠在了金钩子带出的身后的细丝上。
金钩子打在舸笛身后的山石之上,直接把山石“砸”出了一个坑。舸翁亭收回金钩子,却瞬间和另外三根碎魂引丝缠在了一起。
于是两人各自执着细丝一端,细丝在各自主人的牵引下绷得微微抖动。
舸翁亭尚且有余力应付,他自若地看着舸笛左手食指第二根指节和中指第三根指节被绞缠得死紧,甚至隔着白色的手套慢慢透出血色。
舸翁亭从容道:“你我叔侄相见,何必如此,我还有许多体己话想要……”
话音还没落下,舸笛两只手抬了一些,同时右手几根手指动过。
突然,舸翁亭的脚边地板翻开,弹射出来数十只小小的机巧匣,都是只有半个绿豆糕大小的木块,身上涂满了鱼胶。
舸翁亭慌忙闪避,可依旧有不少瞬间便粘在了舸翁亭的衣服上,那小木匣等不及舸翁亭应对,便逐一炸开。
舸翁亭身上的连同落在地上的,都炸开了。热闹的仿佛过年放鞭炮。
舸翁亭经此一遭,手上自然也就放松了。那金钩子被扯得近了舸笛好几步,自己的机巧兵刃差一点就要落进舸笛手里。
他忍着身上的剧痛,瞬间发力。那碎魂引丝不如他的丝坚韧锋利,瞬间被割断。金钩子收回到了自己的手里。
舸笛这也算是出其不意胜了一遭,却不见丝毫松懈。依旧专注地聆听着舸翁亭的动静。
只是听这人的呼吸声就知道他受伤不重。那些炸开的机巧匣因为要确保可以黏在敌人身上,所以必须制作的轻巧一些。
这样一来,自然在杀伤力上有所削损。
要人命是不能指望的,但是在削弱舸翁亭的战力上还是有些效果的。
舸翁亭带着玉扳指的那只手就已经受了伤,炸得鲜血淋漓。红色顺着垂下的手指慢慢往下淌。
舸翁亭脸上神色沉郁,过了许久,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果然是他的好儿子啊,都见不得我这只右手吗”
舸笛皱着眉头。
舸翁亭笑着把玉扳指取下来,从右手换到左手,“像得好!当年我那好兄长死得太快,没来得及讨要他欠我的,今日问你讨也挺好。说不准他在地底下看到,还要更心疼!”
舸笛咬牙怒道,“我父亲不欠你分毫!”
“欠的多了!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十岁不到就流落江湖,我难道不是流着舸家的血吗!凭什么我不配姓舸,凭什么玄机阁就没有我的位置!”舸翁亭像是戳中心事,所以有些失控。此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他都是因为嫉妒。”
舸笛:“怎么不说是因为你贪婪”
舸翁亭笑了笑,突然觉得这个小辈争论没意思。同样的争论发生过太多次就没意义了。
不如让胜负和生死说话。
舸翁亭左手带着玉扳指,振了振衣袍,抖落残破衣衫上的灰。
他收回金钩子,从扳指的另一面弹出一枚小巧的金镏子,水滴状,下端浑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