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城门到十四巷有挺长的一段路, 又加之雨天路滑, 为求稳当, 马车走得很是平缓。
宁莞还没到地方,就近的府衙外便已经有官兵列队, 各自整装。
长街大雨落得噼里啪啦, 混着杂乱的马蹄哒哒, 宁莞打着车窗帘子, 隔一会儿就有头戴铁盔的骑兵从旁边纵马疾驰, 溅起一地的水花。
十四巷位置偏僻,一时半会儿疏散不到这边,宁莞从马车上下来,还能见着长长巷子里炊烟袅袅, 愈衬得天阴雾浓,暗暗沉沉。
人已送到, 齐铮拱了拱手离开, 回去复命。
宁莞进了院子,芸枝正坐在檐下做绣活儿, 捏着剪子咔嚓咔嚓地修着布边儿,听见脚步声抬起头, 道“小姐回来啦, 厨房已经在做饭了, 一会儿就好。”
宁莞走上石阶, 合着伞竖在门边。
却道“别忙这些了, 你快去晴雨轩叫二郎和阿暖他们回来, 一道将细软包裹收拾起来,一会儿怕是有事。”
芸枝吃了一惊,“是什么事?”
宁莞也不瞒她,将地动之事一一说了。
末了又嘱咐道“还不知道官家准备拿什么由头,你暂莫跟外人说,只叫他们收些用得着的东西,一切等着安排。”
芸枝对宁莞是十足的信任,更别说话里头还提及了官府,她听得面颊刷白,唇上血色都褪了一半,随手就将绣篓子搁在地上,伞都没拿,直喇喇地顶着雨,踩着积水就跑出了后房。
宁莞便转去药房,收好外伤药,回春露,银针,干净的细棉布等物,提着药箱再回到后房居所。
芸枝动作快,已经接了几个小的回来不说,还往厨房各处转了一趟。
简单叠了两套衣裳和一条薄毯,又将银票碎银随身放好,芸枝才算松了松气儿,带着宁暖站在外头,随时准备着往外跑,再不肯往里间踏进一步。
厨娘匆匆端了饭菜来,宁莞看芸枝那提心吊胆的样子,只好搭了个小桌几,摆几张矮凳在外面,寥寥草草心不在焉地吃了个午饭。
正午时分,雨势收了不少,厚厚云层里只飘着毛毛细针似的簇簇小雨,安寂冷清的长巷子里迎来了一列隶属县尉府的衙役。一身灰蓝色的圆领袍,头上戴着黑色的软角襥头,腰佩官刀,个个面沉颜肃,阔步快行,有条不紊地敲响了各家宅门。
“开门!快开门!有人在屋里没有?”
各处声音此起彼伏,引得柴狗汪汪汪地直叫唤,瞬间变得嘈杂闹嚷了起来。
宁府门前的衙役是个身高八尺的壮汉,姓洪。比起其他人砰砰砸个不停,他只抬手拍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使劲儿大门就被人哗地拉开了。
里头乌压压地站着一团人,各个肩头挂着包袱,包里抱着伞,十几双眼睛直直落在他身上,看得他后背一凉。
洪衙役愣住,喉头一噎,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刻方道“既然收拾好了,就出来吧,今日城中有事,奉上谕,三街十四条巷子里两百多家住户全部都要尽快迁到城外……”
三街的十四巷条巷子里住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比官家大宅和富户居所里头有足够的空地武场可供避祸。
这里挤挤挨挨的,墙贴着墙,瓦垒着瓦,都是些老宅老屋,算是京都城里最危险的一片地方,上头说了,这边一个人都不准留下。
宁莞也懂,但没想到还要出城,不转转念一想,城外空地多且广,这样安排也正常。
想罢,她又问道“不知在外头要呆多久?”
洪衙役打量着面前身穿月白渐变长裙,提着药箱的女子,回道“还不清楚,但今夜肯定是回不来的。”
宁莞点点头,牵着宁暖出门来。
旁的各家忙乱的紧,还没准备好,他们便站在檐下石阶上静等着。
几家邻近的开着门,你一言我一语的。
“到外头去算什么回事儿?”
“也不说个清楚,屋里还吃着饭呢。”
“这样大的动静,别不是有什么大乱子吧?”
未免造成慌乱,也怕万一过后无事引起民愤不满,衙役们也没有说地动之事,只说有事让他们动作快点儿。
虽然催得急,却也都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人,言语也算是好声好气,难免有些人不当回事儿,比如……十四巷里最最最会闹腾,最最最会瞎想的朱阿婆。
宁莞本来是打着伞过去旁边招呼的张大娘,结果一眼就看见朱阿婆站在门边儿,干瘦的身儿斜靠着,手里端着粗瓷碗,饭面儿上盖着肥溜溜的蒸腊肉和喷香的油焖扁豆。
她一边吃着,一边嘴里抱怨道“这饭都还没吃呢,哪来的力气走啊。”
衙役道“阿婆你可以把碗带上饭也带上,路上也可以吃。人太多了,老人家小孩子也多,咱们走得慢,再捱些时候,等出城到地方,天都黑了。”
本来就是雨天,城里都铺着石板倒还好走,可出了城是有泥路的,这一绊一绊的,说不定天黑都安置不妥当。
朱阿婆却不这么想,这些衙差说话也说不全,问究竟是个什么事儿,也支支吾吾说不清,肯定有古怪!
朱阿婆嚼了一块软糯的肥腊肉,脑子里已经转了不知道多少阴谋。
别怪她多想,老早老早以前,她太婆婆那一辈儿可有过不少事儿。
太婆婆生在前朝末年,拿老百姓做饵坑杀的事情多了去了!
朱阿婆想象力丰富是十四巷出了名儿的,当即惊疑不定,鼓着两只眼更加不肯挪步子,还连带着给大儿媳妇使了个眼色。
做了几十年的婆媳,大儿媳哪里不懂,立马会意,她倒没跟朱阿婆一样脑补什么阴谋诡计,只是纯粹的不想雨天出门走那么长的路,便接话道“这样吧,要不官爷你们先收拾着走着,我们一家等会儿再赶上去就是了。”
衙役虎下脸,“不成,马上收拾,马上走!”
朱阿婆是个老人家,衙役也不敢动手拉扯,吓唬她吧,她就埋头扒拉饭,两方就这么僵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