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几天前,几日没见天日的奎琅显得越发憔悴萎靡,眼底的高傲在这几日的夜不成寐中一点点地被磨去了。
自从见过六皇弟卡雷罗以后,奎琅知道如今的萧奕羽翼已丰,而百越则相反,日薄西山。
过去的近两年,自己如一头困兽被囚在大裕王都这块方寸之地,而萧奕却在自己、韩凌赋,甚至是大裕皇帝不知道的时候迅速地成长起来,把南疆牢牢地握在手中,还把百越潜伏在南疆的势力一点点地铲除
奎琅越想,心情就越是凝重。
萧奕撩袍坐下,看着与过去判若两人的奎琅,漫不经心地说道:“三驸马,听说你准备说了,那就说吧。”
奎琅目光复杂地盯着眼前的萧奕和他身旁的官语白,这两个人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战将,强强联手,也难怪南凉败了,百越也岌岌可危
恐怕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拦萧奕在南疆的雄起了!
奎琅与萧奕四目直视,道:“萧世子,方家的事已经是上一辈的事了,方家三房也付出了代价萧世子又何必耿耿于怀,影响了你我的合作呢!”
萧奕掏了掏耳朵,霍地站起身来,嘲讽地说道:“三驸马,本世子以为你准备好了,看来你根本就还没想明白!”
“等等!吾说。”奎琅急忙叫住萧奕。
既然萧奕想知道方家三房是如何和百越暗中勾结,自己告诉他又何妨,反正故人已逝
奎琅眸中闪过一道幽光,缓缓道来——
二十多年前,自从方老太爷的长女大方氏嫁入镇南王府后,奎琅的母后阿依慕觊觎的目光就投向了方家,可是方家长房只得这一个独女,方老太爷又是一个秉性刚正之人,长房这边滴水不漏,所以阿依慕斟酌之下,选择了嫡庶不分又野心勃勃的方家三房作为她的合作对象。
她让安家帮忙搭桥,最终三方坐在一起达成了一个协议,百越帮助小方氏嫁入镇南王府,再让小方氏的四哥方承令过继到方家长房,以继承长房的万贯家财,相对地,事成之后,小方氏和方家三房自然要相应地给百越行一些“方便”
奎琅平静地说得飞快,仿佛在说什么与他不相干的事,而他心里也正是这么想的,方家、安家的这些旧事都是他的母后阿依慕所为,现在母后、大方氏和小方氏人都已经没了,萧奕能得到的也就是一个真相而已。
随着奎琅的讲述,萧奕的眸子冷若寒霜,他原以为母妃是运气不好,偶然听到了小方氏和百越勾结的事才被杀人灭口,原来是“怀璧其罪”!
说完方家的事后,奎琅便急切地又道:“萧世子,只要你愿意帮吾夺回百越王位,在原来的条件外,吾愿意再加筹码。”他咬了咬牙,下狠心道,“以后百越愿意岁岁朝贡南疆甚至于,日后萧世子想要北伐,百越愿全力相助。”
奎琅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萧奕,萧奕这样的人物又怎么可能没有野心,又怎么可能甘心任由大裕皇帝鱼肉,自己的这个条件肯定能对他的胃口!
萧奕笑了,笑意未及眼底,道:“三驸马,你可知道令弟努哈尔开了什么条件?”
奎琅心中一惊,眉宇紧锁,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努哈尔还能开出什么条件来?!总不可能把整个百越拱手奉送给萧奕吧?等等!
奎琅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性,难道说努哈尔愿意奉萧奕为主,让百越成为南疆的附庸?!
萧奕仿佛看出了奎琅的心思,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是这样!奎琅只觉得怒急攻心,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怒斥道:“好大的胆子,努哈尔他竟敢卖国!”若是努哈尔此刻在他眼前,恐怕早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跟着,奎琅锐利的目光又看向了萧奕,“萧世子,吾敬你是个人物,才诚意与你合作,可是你如此不讲信用,两面三刀,也未免让人齿寒!”
萧奕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嗤笑了一声,“阶下囚还想谈条件?而且还是以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筹码,三驸马这是想做无本生意呢!”
奎琅被噎了一下,勃然大怒,“萧奕,你戏弄吾”他话说了一半,忽然噤声,想明白了萧奕的言下之意。
倘若努哈尔已经将百越献给了萧奕,那个从南疆送到王都的军报又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
奎琅抬眼看向萧奕,他面前的萧奕和官语白都是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仿佛一切都操之在手
一瞬间,奎琅仿佛是福至心灵般,想通了一件事。
糟糕,自己入套了!
从他离开王都起,就等于是自投罗网地走向这个已经布置好的陷阱!
“萧奕,”奎琅不甘心的目光在萧奕和官语白之间游移,觉得自己输得实在是太冤,“你和官语白是何时联手的?”
短短一年多,他们两人怎么可能亲密无间到这个地步?!
难道说,奎琅想到某种可能性,这两人早在王都时就勾搭在了一起更甚者,官语白会来南疆也是在他们俩的算计之中?
不可能的!
奎琅直觉地想要否认,官语白会来南疆分明是大裕皇帝的旨意,可是自己此行又何尝不是如此,结果却走进了萧奕和官语白早已布置好的陷阱。
莫非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俩的算计?
身在千里之外的南疆,却能见微知著地预知王都的事,并巧妙地施以推手,这想必是这位足智多谋的官小将军的杰作!
奎琅终于想明白了,也同时被绝望所笼罩,心瞬间沉至谷底。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他百越的敌人只有镇南王世子萧奕,却不知道狼子野心的萧奕早就留了一手,萧奕一直就不是一个人,他的身旁还隐藏着官语白!
所以自己才会输了,输得彻头彻尾!
虽然他自信可以熬住那些皮肉之痛,他可以忍下那些奇耻大辱,他可以耐心地蛰伏十年,甚至二十年但问题是以萧奕心狠手辣的本性,恐怕不会给他任何活路了!
不过,就算他死在这里,也不代表他输了,只要他的血脉流传下去,他的后人一定会为他报仇的!
就像萧奕如今为母复仇一般
而且——
他也不能让萧奕这么痛快!
奎琅忽然仰天长笑,那双幽深的眸子绽放出异样的神采,朗声道:“输给二位这样的人物,吾服了!”
说着,他凌厉的目光又一次射向二人,冷笑道:“安逸侯,你也是一个英雄人物,难道你就甘心屈膝于萧奕之下?!你们大裕有一句话:‘狡兔死,走狗烹’,等萧奕称王立业的那一刻,恐怕第一个有性命之忧的人就是你!”
地牢中静了一静,一旁的一个士兵忍不住出声道:“放肆,还敢”
萧奕抬了抬手,示意士兵噤声,然后笑吟吟地转头对官语白道:“小白,你瞧,他想挑拨我们的关系呢!”
官语白只是淡淡地一笑。
萧奕叹息着又道:“有的人就喜欢以己度人,自己心黑,就以为别人也心黑;自己想当皇帝,就以为别人也想当皇帝”
奎琅面露不屑,他还以为萧奕是个枭雄,没想到也不过是如此,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肯承认自己的野心又或者,萧奕是忌惮官语白?!是啊,一山难容二虎,这两人也不过因为一时的利益走在一起,迟早要杀得你死我活!
萧奕根本看也没看奎琅,意味深长地继续说着:“比如我们的皇上,比如恭郡王韩凌赋,比如”
说了一半,他就戛然而止,不再往下说,而奎琅却是眼睛一瞠,不明白萧奕为何提到韩凌赋,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了萧奕,但是萧奕已经不打算再理会奎琅了,反正该知道的,他已经都知道了。
萧奕淡淡道:“小白,我们走吧。”
萧奕和官语白转身就走,留下奎琅死死地瞪着萧奕的背影,他想问,却又不敢问,就怕言多必失
“咚!”
地牢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地牢里无论白天和黑夜都是漆黑的一片,仿佛昼夜在其中已经失去了意义,萧奕和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走出了碧霄堂的地牢,外面是昏黄的一片,夕阳落下了大半,此时已经是黄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