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因为阿荷贼机智的, 识破了汤里有料的缘故, 晚饭可就没有午饭的待遇了。
学厨里的大娘打给阿荷的, 全是白水煮菜, 而且一样比一样少,这可叫自幼儿就吃惯了娘作的精细菜式的阿荷很难过,她也不过略吃了几口, 就放下了。
夜来风凉凉, 月凉凉的, 梳洗罢了, 阿荷下巴轻磕在窗子上, 便望着窗外凉凉的月光发呆。
“我家的小凤凰头一日离窝儿, 但是怎么没有抹眼泪啊。”有个小男孩的声音, 听得出来嬉皮笑脸。
阿荷一听这声音,顿时眉头舒开, 压着嗓子里的欢快轻吼了起来“陈启宁陈儒宁,你俩给我滚出来。”
转眼,先是一只脚, 再接着, 才是两条长腿, 扑拉拉的, 俩人竟是从瓦梁上溜下来的。
“娘让我给你带了油香, 里面放了可多糖。”陈启宁先捧上一只大海碗来, 里面是炸的金黄,鼓胀胀的油香, 闻着便是一股香味儿。
这油香,是拿滚水和的面,擀开之后,里面包上红糖,再在热油里炸的。
面皮在热油里炸成个鼓胀的包,里面的红糖全化成了浆汁儿,趁着热吃,又香又甜。
阿荷连忙接了过来,偏又瞪了他一眼“去的时候不准再爬梁,从旁边那狗洞里钻出去,小心摔了儒宁的腿,我揍死你。”
陈启宁今年九岁了,身高腿长,浓眉大眼,虎背熊腰,只瞧那模样儿,活脱脱的陈淮安第二。
而老二陈儒宁比他小三岁,虽说眉眼都未长开,但比他清秀得多,而且,颇得他爷爷的神髓,是个天生笑意温和的慈眉善相。
“我不比他跑的慢,阿姐,这儿还有娘给你烧的绿豆粥了,她说你进来必定已经火大了,是给你败火的。”
阿荷笑着,伸手从窗外接了进来,顺手揪了把儒宁的耳朵。
“娘还说呀,你要真觉得委屈,不想呆,就悄悄跑出来,她都想好了,她亲自去皇家提退婚,把你的婚事退了就好。”月光下,儒宁的脸可真白,生的也俊秀,又极乖巧,像只兔子一样,任阿荷摸着。
罗锦棠亲自到皇家提退婚,正中皇后的下怀,当然,一退就准,可这不也就坐实了是陈家不愿意与皇家结亲
虽不过小小儿女的婚事,可既她的爷爷是首辅,父亲又是内阁末辅,那可是牵扯着朝局的。
总得有不少眼红陈氏父子的人,会拿此来作文章,攻击陈澈和陈淮安。
所以,阿荷才不准娘亲自去退婚。
她道“罢了,启宁儒宁,快回去吧,姐姐在这儿过的好着呢。不过,一定记得明晚给阿姐送豆腐皮包子进来,阿姐最馋那个。”
俩男孩子在月光下,跟小阿荷养的兔子似的,点着头,转身就准备悄悄儿的窜了。
跑了几步,陈启宁忽地想起什么来似的,又折了回来“对了,阿姐,娘不是往漠北送了信吗,说让朱玄林回来,自己来退婚吗。你猜那朱玄林怎么说”
“怎么说”
“他连信都没回,是漠北大营的将军们回的,说太子殿下半个月前就离开漠北大营了。所以,他估计早就回京城了,这是悄悄儿的等着皇后给他退婚呢,所以才不肯出面的。”
陈启宁极度的忿忿“他敢如此待我阿姐,待叫我捉住,非叫他尝尝他四爷我的厉害。”
“行了,回家不准大声嚷嚷,勿要吵着小的,勿要吵了娘,自己洗脸洗脚通头,记住了没臭衣服也要自己洗,尤其臭袜子,要叫我发现你们赖着让娘洗袜子,我打死你们。”
毕竟是长女,天生跟娘一样操心的命,阿荷指着俩弟弟的鼻子,俩孩子连忙点着头。
而另一厢,朱玄林一袭黑衣,如道黑影一般飞快的进了郭娴夫子的公房。
郭娴则正在翻阅他今天从藏书楼找来的那本伽耶罗琴谱。
这本琴谱,是以高丽语书成的,但是,中间杂夹着由朴夫子自己译过的汉文。
上册在,下册却佚失了
而那本下册,朱玄林直觉能让寄信之人,对照着汉文,给朴夫子写信的人拿走了。
“洪山正不会高丽语,屋中也没有任何一本与高丽语有关的书,至于别的夫子们的房间,我也全搜查过了,没有人的书房里有琴谱。”他说着,解了自己面上所蒙的黑巾,又道“但是,就在方才,我听见德班馆舍的方向,有人在奏伽耶罗琴曲。”
既奏的是伽耶罗琴曲,就肯定有琴谱。
而琴谱又是以汉文与高丽文对照着书成的,很有可能,其人就是从琴谱上抄的高丽文,继而书成信,寄到高丽国,然后把朴夫子给哄来的。
而这个人,居然会在书院的德班里
朱玄林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于今晚探一趟德班的校舍,看拿着下半册伽耶罗琴谱的人究竟是谁。
德班的姑娘们皆是朝之重臣之女,通过拿着琴谱的人,他就能找到于后面操纵两国交恶的那个人了。
郭娴见朱玄林转身就要走,连忙赶了上来“殿下,咱们这可是女书院,虽说内里全是女子,但外面侍卫重重,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要进了女生校舍,万一被抓到,怕于你的声名有碍。倒不如,奴婢去”
“你去”朱玄林皱眉“你光明正大查校舍,拿着琴谱的人难道不会把琴谱给藏起来”
“但奴婢怕您叫人抓住。”
“郭姑姑放心便是,本宫这些年在外,经常来回于敌我双方刺探敌情,还从来不曾叫谁捉到过足迹。”朱玄林斩钉截铁的说。
重又蒙上面巾,独剩一双目光坚毅的眼睛在外,他从窗子而出,又融入了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