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过了十九,王家这才算彻底闲下来。张氏将家事重又交到凤姐儿手上,自己只管安心保养。
上一年福哥儿在学里表现倒好,很得先生的喜欢,这会子在家便很有些待不住,一到日子就催着凤姐儿与他收拾行李。
凤姐儿笑道:“可算是离开家的小鹰了,这还没长大呢,就闹着要飞了。”
福哥儿微红着脸,不好意思道:“我在学里学得好,先生说今年去了要奖励我一方程砚呢。”
平儿笑道:“家里多少好东西没有,往常都堆在那里,也不见哥儿用。难道学里那个就那么好不成?”
凤姐儿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家里的是家里的,家里的纵再好,那也是爹娘挣下的,学里这个纵不好,那也是咱们福哥儿自己挣的。”
福哥儿便抱着凤姐儿的手道:“还是姐姐知道我。”
凤姐儿便道:“知道归知道,只是免不了伤心,一年里总共只这么几天在家里,也不说好好跟姐姐说说话,还只管惦记着学里。”
福哥儿急得道:“谁说我不惦记姐姐了?我如今用心向学,将来也好做个厉害的大官,叫姐姐去哪里人家都不敢欺负!”
凤姐笑道:“那我可记下了,你是男子汉,说出的话要作数。”
福哥儿便挺胸昂首道:“自然作数,姐姐等着便是。”
凤姐儿命人将福哥儿一应物事收好,又命厨房做了些易存的点心零食给他带去。这一回王子胜倒没有送他,只派了两个管事跟着出门。
福哥儿走了,张氏养病,王子胜又在外头忙,一时凤姐儿竟闲下来。这一闲着不免又想到贾琏的信,忙命平儿准备笔墨,预备着回信。
凤姐儿悬腕半晌,到底叹了口气,又把笔放下。
平儿奇道:“不过是回封信,这有什么难的?”
凤姐儿叹道:“他们家的家事,我不过外人,如何就能多说呢?从前那些话不过是咱们私下说的,若叫外人知道了,荣府如何尚不知晓,我却得留下个不尊长辈、恶言挑拨的名声。就是我不在乎这些名声,如何能叫一家子因我蒙羞呢?
我如今见他可怜,便巴巴地上去与他说这些话,将自己与家人置于险地,岂不是分不清个里外了?”
平儿也只能跟着叹了一声。
凤姐儿复又将贾琏的信重看一遍,再提笔不过说些盛州之景如何,又将自己命人修了地龙,一时竟引起了盛州风潮之语说与他听,为他解个闷子罢了。信末,凤姐儿道:“孔夫子年十五岁有志于学,兄亦年满十五,可以立志了。”
吕先生很见不得她无所事事的模样,便又张罗着教她些礼仪规矩,省得往后出了门子,若做了冢妇连个祭祖之礼也弄不清,叫人笑话。凤姐儿只得又一天好几个时辰跟在吕先生处,便是有人回事,也只到吕先生那里找她。
眼看着到了麦子灌浆的时候了,盛州一带竟丁点儿雨都没下。街面上物价又涨了许多,有那小些的粮铺渐渐地每日都只往外出一点粮,若再买便只道没了。
张氏问了几个采买,越听面色便越沉,心里不由不安起来。
这些日子王子胜一直愁眉不展,有时要到下头里镇上去,有时又与幕僚通宵议事。人也迅速瘦下来,连白发都添了一些。
张氏在家里急得跟吕先生和凤姐儿商量:“这老天爷不下雨,咱们也没什么办法,我看已有那奸商开始准备着要囤积居奇了。虽说咱们家也饿不着,只是一想着又得来个灾难心里就难受。你说这样下去可怎么办?”
凤姐儿与吕先生对视一眼,彼此便担忧更深。吕先生叹道:“冬里也不曾下雪,恐那虫卵都没冻死,届时不仅是旱,又要加上虫灾了。”
张氏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可如何是好?光是旱就够人受得了,好歹从河里汲拉点儿水,也还能将就收些粮食,这要再一来蝗虫,可不得绝收了!”
凤姐儿心内着急,面上却只得劝道:“娘和先生只是将最坏处想了,如今,这都是咱们自己的想头。兴许过几天就下雨了,盛州又冷,就是不下雪,那虫卵也都冻死了。
再不济,外头大人们现在也都心里有数了,总能想些法子预防预防的,未必就到了那个份上。”
张氏和吕先生也都应是。只是三人仍心里颇沉,中午也没好好用饭,不过为了安另外两人的心,都硬塞些罢了。
这天王子胜回来,脸上倒有些笑影儿,张氏便问道:“老爷今日心情倒好,可是难处都解决了?”
王子胜叹道:“天灾面前,只得尽力罢了,哪能解决!是圣人那边发了明旨,拨了款项下来开河凿井以抗天灾呢!各府衙里也都发了征徭役的启示,想来,松江水一引过来,这旱情能减大半。
可恶那贾知州,竟还拦着不让上本!”
张氏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人慈悲。”又忙问道:“那蝗灾的事儿呢?”
王子胜疑道:“哪里有蝗灾?这才几月,怎么就有蝗灾了?”